迟玄镇带着那名“亲卫”将要离开殿门,端木平的视线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下一刻,他的瞳孔蓦地紧缩。
因为那名“亲卫”忽然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双眼,然后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微微一笑。
刹那间就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了心脏一般,端木平几乎无法呼吸。
那的确是端木英,没有错!
就好像有一把利剑高悬在端木平的脑袋上,他不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落下,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从锋刃上传来的森寒气息。
端木平重新回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里,他每天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就怕下一刻便是端木英推开门进来,叫破他是雀占鸠巢的那一个。可端木英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半个月过去,端木英按兵不动,端木平的精神却在每一日的煎熬中快到极限,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等端木英终于带着迟玄镇过来的时候,端木平反而松了一口气。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大不了就是重新回到那个藏在深宫里犹如阴影一般的端木平,可至少他曾经见过阳光雨露,有过真心相待的爱人。
当身份被揭破的时候,端木平甚至有点麻木。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已经想象过无数遍了:一直将他当做端木英的迟玄镇,理所当然地站在了端木英的身边。
然而当那双眼睛一丝温度也不带地睨住他,当那张嘴里吐出“一直以来我心存恋慕的人都是陛下”,告诉他迟玄镇从来欢喜的爱人都不会是那个不为人知的端木平的时候,端木平还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他好不容易才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早已经料想到的吗,因为那个同迟玄镇心心相印的人,的确是“端木英”,尽管是他扮演的端木英。
可哪怕他再如何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内心仍然涌出了深切的怨恨。
其实端木平从来都不敢有什么奢求,不管是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罢——小的时候,他只不过想要吃一块肉,随身服侍的小内监就差一点被皇后打死,从那以后端木平就清楚自己的地位可以低进尘埃里去。其实若不是端木英忽然发现了他,又强迫他来替他扮演一段时间的皇帝,端木平一直认为自己就像一只黑暗里的老鼠一样,苟且地活一辈子。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先给了他希望,又将这丝丝缕缕的希望一点点撕碎!为什么连最后一丝幻想也不肯给他留下!
无尽的恨意与不甘犹如燎原之火般,在体内迅速流转——他端木平,明明也是尊贵的皇子,明明与端木英流着相同的血脉!
然而却好像从一出生时起,他就不被期待。
他被母亲藏在深宫,潦草而轻率地养着,他不能与除了小内监外的任何人打交道,不能被发现。
他有亲人,却就像没有一样——他从未见过父亲;他的母亲嫌弃他,不愿见到他;他的弟弟拿他就像是对待什么不值一提的玩物一般……就连他的爱人,所爱着的,也是与他躯壳相似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明明他也是一个人啊!
洛连笙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端木平的一生,实在是一个大写的悲剧。
在那之后,他被端木英关入天牢最深处,回到了从前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好在这样的时日他没有过多久,一次也不知什么人前来劫狱的时候,外面的喧哗声传入耳中的同时,早已如行尸走肉般的端木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早就不想再活下去啦,只是多遗憾啊,临死前,他也没能重新看一眼他深深眷念的那片天空。
而端木平最根深蒂固的执念,是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让每个人都知道,他不是端木英,他,是端木平。
至于其他对端木平而言反倒不那么重要,无论端木英也好,迟玄镇也好,父亲母亲或者其他什么人也好,端木平甚至都不想再同他们打交道。他唯一的心愿是让那些人能自食恶果,也像自己一般,拼命追求的东西却永远也得不到。
洛连笙用魂识安抚了一番识海一角的黑雾,然后才继续感知自己目前的情况以及现在所处的这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