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恒摸着下巴瞅了瑞祎一眼,拍马追了上去。尉大娘带着瑞祎跟在队伍的中央,低声说道:“这一路不太好走,速度有点快,大姑娘可得挺着点。”
瑞祎知道这两日要过沙漠脚程要快,这一路在马背上颠簸着过来的,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难捱,就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从碧阙山走出去的时候,看着外头的大漠黄沙,第一感觉便是震撼,第二感觉便是好热。尉大娘给瑞祎的头上过了头巾遮住脸,就算是骏马从沙漠里奔驰,速度上也要比平地上慢不少。瑞祎曾经在书上读到过沙漠,广漠杳无穷,孤城四面空。马行高碛上,日堕迥沙中。以前只能是想象诗句里描述的样子,现在亲眼看到,瑞祎望着这无边无尽的黄沙,好似永无尽头,心口就涌上了一股豪迈之气。
天地之宽广,能驱人心中之浊气。这一刻瑞祎算是觉得这话是真的了,心口堵着的那份抑郁,见到这片美景,渐渐地消失殆尽。
才刚过了中午,瑞祎就觉得嗓子跟冒了烟一样,什么美景都扔到脑后去了,汗珠子跟不要钱一样滚落下来,整个人热的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软软的靠着尉大娘,任凭她带着自己往前跑。什么美景,什么壮阔,全都没时间去看了,只想着赶紧停下来能休息会儿就好了。
白日的沙漠中,据尉大娘讲,扔个鸡蛋埋进沙里,一会儿就能熟了剥开吃。但是到了晚上,会比白天冷上许多,因此过沙漠的人,至少要有两套衣服。白日传薄的,晚上裹厚的,不然要冷死个人。
中午并未多停留,大家只是喝水吃了几口干粮就继续赶路,晚上的时候天上出了星辰这才停下来歇脚,将所有的马聚拢在一起,燃起篝火,大家也围成一团。晚上依旧是啃干粮喝清水,毕竟在这里烧火做饭都可能会引来狼群,瑞祎能理解这个也不挑剔。
淳于珊纵然是狄戎人,跑了这么一天,也很是疲倦,整个人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点精神劲都没有了。瑞祎的情况只能比她更糟糕,白日的酷热带走了她大部分的体力,此时晚上温度一下子落下来,亏得尉大娘早有准备,厚实的皮裘过在她身上,这才觉得好过些。
那边呼赤炎还在跟淳于恒等人商议路线,瑞祎吃过东西后恹恹的坐在那里靠着背后的沙堆闭眼休息。那边淳于珊也挪了过来,坐在瑞祎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许是这样的目光太过强烈,瑞祎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只得睁开眼睛看向她。
淳于珊看着瑞祎看着她,顿时有些不太自在,但是还是梗着脖子问道:“你现在还喜欢狄戎吗?”
瑞祎听着她没头没脑的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坐了一天的马,浑身颠簸的如同散了架,瑞祎此时真是没多少精力应付她,就随口说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如何。”
“你要留在狄戎,以后就要经常过这样的日子,你受得了吗?”
瑞祎听着这话有些明白过来了,这姑娘是拐着弯的跟自己绕圈呢。这几日下来倒是学聪明了,知道不跟自己正面交锋,她笑了笑,看着她,“受得了啊,有什么受不了的。”
淳于珊看着瑞祎疲惫至极的模样,还以为她一定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会接受不了,坚持不下去的。所以这才想着在旁边加加油,让她知难而退,谁知道她竟会这样回答,顿时气得脸都白了,也不搭理瑞祎,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休息。
瑞祎看着淳于珊,自己也抬头仰望着星空。大漠中的星空格外的闪亮,好似一伸手,就能摘下星辰。这样的景色在大燕是看不到的,这样的手可摘星辰,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见到的。
看什么样的风景,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以,见到这样的风景,是因为她来了狄戎。
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吗?
瑞祎心里自己问自己,忽然觉得其实没有答案,因为生活没给她第二个选择。受不了也得受着,所以淳于珊的问话没有什么意义,她劝说自己的心思白费了。
拿起水壶喝了口水,瑞祎也闭上眼睛,她需要休息,明儿个还要如此狂奔一天呢。
到了半夜的时候,温度更低了,纵然是裹着狐裘,瑞祎还是觉得手脚冰冷,不由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刚商议完事情的呼赤炎走过来,就看到几乎缩成一个球的瑞祎枕着黄沙睡在那里,他蹲下身子凝视着她好半响,轻叹口气这才挨着她坐下,将她往自己这边揽了揽,瑞祎感觉到了温暖自己也往这边靠了靠,看着她的动作,呼赤炎嘴角带了一丝浅笑。
对面不远处的淳于恒皱眉瞧着这一幕却并未开口,只是心思却更重了些,随意的披了毯子躺下,眼角扫过妹妹睡着的影子,心里也叹口气。看来这次怕是淳于家的计划要落空了,淳于珊想要嫁给呼赤炎是不可能了。
依稀记得七八年前,那时候自己有一回路过云泽城,远远的看着坐在云泽城城墙上的呼赤炎,虽然孤寂但是却透着令人不能忽视的强悍。所以后来老汗王过世,他带着铁骑杀回来的时候,他没有旁人那么惊讶震撼。那么小的孩子,就能在那种地方生活的很好,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这样的男人,往往会成就大事业。
所以,他也一直以为,这样的男人不会轻易地看上任何一个女人。呼赤炎登基数年,从不曾迎娶王后,也不曾选妃进宫,别人都吵闹的厉害,唯独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呼赤炎,不受人左右的呼赤炎。
但是现在,这样的男人眼中却有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裴瑞祎这样的女子的确跟大燕女子有所不同,但是跟狄戎女子比起来,到底还是有所不足,别的不说,就是这不会骑马就足以令人诟病了。
也不晓得呼赤炎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就那张脸吗?
确实够美。
人总是愿意趋向于靠近温暖,所以当第二天瑞祎醒了之后,发现在窝在呼赤炎的怀中的时候,好半响没能回过神来。几乎是立时就坐起身来,满满的尴尬。
尉大娘等人早就起来了,看着瑞祎人人都带着莫名的笑意,瑞祎就更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呼赤炎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站起身将她一把拉起来,“我们去看朝阳。”
“啊?”
她还从没有见到过大漠的日出,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被呼赤炎牵着爬上了一处高高的沙丘。晨光中,广袤的黄沙呈现出一片金黄色,沙丘的褶皱就如同波浪,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披上日光的沙漠呈现出美丽柔软的线条,好像那些传闻中的暴虐都是南柯一梦般不复存在。
早晨还有几分凉意,瑞祎的头巾裹得紧紧的,冰冷的手被呼赤炎握在手中,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徐徐传来。侧头,看向他,硬朗的五官在阳光的笼罩下硬是给他添了几分柔和的气息,算起来他也没比她大几岁,但是他的五官眉眼之间,却带着浓浓的粗粝沧桑,那是那些曾经艰苦的岁月留给他的印记。
这一刻,心忽然有些软了下来,她索性盘膝坐下,呼赤炎被她的动作一带,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为什么带我来看日出?”瑞祎看着他问。
呼赤炎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看着远处的朝阳,“来了不看大漠日出是很可惜的事情。”
瑞祎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呼赤炎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好一会儿才说道:“以前我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跑到无人的地方看日出。”
瑞祎听着怔怔无言,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开心,所以就拿着让他自己开心的方式希望她也能开心。所以昨晚上知道自己冷,就给她挡了一晚上的寒风,做了一晚上的暖炉……这男人拙于言,却敏于行,瑞祎看着他不自在的扭过去的面庞,这次真的是很开心的笑了。
“呼赤炎,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虽然有些陌生的感觉,却觉得异常的顺口。
呼赤炎也是微楞,没想到瑞祎就这样毫无预防的叫了他的名字,愣了愣这才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想对你好就对你好呗。”
一向执着的瑞祎,竟被这句话给问倒了。
也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如果凡事都有因果,也就算不上真的好了。
“谢谢。”瑞祎轻声呢喃,习惯了没有无缘无故的施恩跟善意,忽然有这样一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瑞祎竟觉得很不真实。
顺安侯府的日子人人看着她如鲜花着锦,却唯独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步一步走的多么的不容易。大夫人跟瑞华对她的好,是她一点一点的苦心经营来的,因为她付出了,所以才能得到回报。周沉毅的婚事,也是她主动靠近想要搏一把前程,结果却落得流落异乡,可见付出不一定有回报还会有危险相随。与祝彦章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从一开始的几次三番闹退婚,到后来的风光下聘,这其中的波折心酸受人白眼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习惯了这样先付出才可能有回报的日子,习惯了与人互相算计才能步步平安的生活,忽然之间有个人对她讲,没有原因只是想要对你好,不仅说了还那样做了,瑞祎心里除了开心之外,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惊恐更多一些。
很快的太阳就全部升了起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瑞祎站起身来迎着阳光,整个人都似乎镀上了一层金光。呼赤炎也跟着慢慢的站了起来,似是无意轻轻错了一步,两个人的影子毫无间隙的融合在了一起。
尉大娘看着山丘上两个人的身影,对着身边的淳于珊笑米米的说道:“他们二人很配吧?我们汗王的眼光就是好,大姑娘人美心善又聪慧,应该把人早早的娶回家才能安心啊。”
淳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