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站在廊下,宋元启脸上表情尚带着几分遗憾。
管家汪海小心地瞅了他一眼,上前劝道:“这一回五姑娘虽没成,可好歹二姑娘争了气,反倒夺了魁首,老爷何必烦忧?”
“原以为仪姐儿必定是第一,没想到她倒顿悟一回……”才送走了诸葛先生,宋元启捻须长叹,“我这女儿,虽是庶出,可也冰雪聪明,如今她生性高洁,不愿再以名利侮辱诗词文章,我原该欣慰的。诸葛先生也说了,强求不得,不能逼她。只是想来,终究有些意料之外。”
诸葛先生不仅是来说宋仪的事情,更带来的今年书院考校的结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所有人看好的宋仪没能夺得第一,甚至因为缺考太多,最终连结业都差了一线。反而是宋仪那个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姐宋仙,这一遭真应了她名字里头的一个“仙”字,一鸣惊人,在最后的几场考校之中接连闪光,竟成为通场第一。
早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起了变数,本以为无足轻重的人夺了魁首,前后一比对,真真是叫关注此事之人跌落了一地下巴。
满济南城都觉得奇了怪,一面说这宋五姑娘是个怪胎,一面又觉得宋二姑娘真是个奇才,便是宋三姑娘在考校之中也是表现不俗。
不少尚未婚娶的青年才俊,已经暗中盘算着找冰人牵线搭桥,自不在话下。
当然了,庶出的宋仪约莫是最没人问津的那一个。
眼见着将到及笄之年,她一下从被周家公子青眼看中的幸运人儿,变成了乏人问津的倒霉鬼,旁人一面觉得她才华高,一面又叹她命途多舛,拿眼睛看她时多都带着几许同情。
太太小杨氏也着实为宋仪这边的事情发了好一阵的愁,不过想着宋仙、宋倩两个人的终身大事都还没定,宋仪的约略可以延后一些,倒也不急在一时。
法相寺那边早定下了行程,书院考校之后不多日,小杨氏便带着府内不少人一起前去。
一路从宋府到法相寺,下车时,小杨氏又瞧见了面色红润仪态端庄的宋仪。她这样子,说是病了也没人信,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于是,小杨氏陡然响起宋元启说言之因由来,暗叹一句“何苦来哉”,只做不知,叫几个姑娘陪自己进了山门。
宋仪跟宋倩走在后头,的确是半分看不出病态,反倒康健至极。她从不遮掩自己是装病,这般光明正大为自己找借口不去考校,别人反而说不出半句闲言碎语。
这一点上头,宋倩也是佩服她:“原我还担忧你是真病,没料想你比谁都好,几日不见,瞧你还胖了。”
宋仪嘴角微抽,没能想到该怎么搭话。
宋倩又道:“你可不知道,如今二姐可给家里长脸。风头原本是你的,她那第一也不过是你不要了让给她,我若是她,见了你便要羞愧得撞墙,亏得她还有脸顶着这名头四处招摇!”
如今宋仙做什么,在宋倩眼底都是错。
宋仪听着,只能道:“二姐才华是有,那名声是她该得的。”
“……连你也这般说。”宋倩老大不高兴,郁闷道,“其实我也知道,可就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终归还是我小心眼儿,不该嫉妒她!”
她这话声音有些大,宋仪抬眼一看前面宋仙,没见宋仙回过头来,好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拉了拉宋倩的手,宋仪示意她声音小上一些。
宋倩于是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一行人从山门入,一路朝上。
法相寺已经是古寺了,历经有三百年,沧桑不变,中有僧人德高望重,香火很旺。
最近正是高僧们为苍生祈福的时候,寺内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小杨氏先入大雄宝殿进香,而后与僧人们说上几句话,宋倩宋仪两个人则直接从殿中溜了出来,顺着殿前高高的台阶便朝下面走。
“我娘就爱跟这些个僧人唠嗑,我是没见有什么作用。”宋倩皱了皱鼻子,从不觉得烧香拜佛有什么好处,拉着宋仪便道,“倒是五妹妹你,似乎也不怎么信这些东西?”
“信则有,不信则无。”宋仪不置可否,又道,“大多时候,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下面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非也非也。”
这话听着像是反驳宋仪,她陡然拧了眉,抬眼看去,却见在台阶下面站着一名枯瘦老僧人,不过那话却不是对着宋仪说的,而是对着眼前一个年纪幼小的华袍小公子。
那小公子瞧着不过十来岁年纪,身着锦袍,唇红齿白,颇为无礼地指着僧人道:“什么非也非也,你个秃驴惯会胡说八道。我父亲身为朝廷官员便是因,今日我喜好华服美食便是果,合该你来帮我算命的,还端什么架子?”
约莫是孩童天真,他说话带着几许天生的颐指气使。
那老和尚摇了摇头,慢慢道:“小公子童言无忌,不过因果由来已久。昔日之因,今日之果;今日之果,他日之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生在世,但求对得起因果,保得住本心。因果该种时便种,该了时便了。了了恶的因果,种了善的因果,方为我佛门教化世人之根本。”
恶因恶果,善因善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僧人的话,倒是颇有禅机,宋仪瞧着那小子是听不明白,只能一笑,只是回头忽然念及自身,眼底便是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