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飞说︰“这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一面。我以为我们今生再也见不着了。”
徐丽说︰“不许瞎说,云飞,这次来我不能多呆,要马上从东单机场转飞台湾,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给你准备好了,特别通行证还有飞往台湾的机票。”
段云飞轻轻推开徐丽说︰“我哪也不去,北平这么大的城市都守不住,台湾哪一个小岛,难道能守住吗?”
徐丽一听就急了说︰“云飞,你想过没有,我们是军统人员,在共党眼里那就是够特务,饶谁,也不会饶我们。我们手里有太多共党得血。”
段云飞说︰“我不在乎。”“可我在乎,我不能没有你。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不会走的,你走吧。”这时,楼下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徐丽知道时间到了。他想再做一次努力,说“云飞,跟我走吧。”段云飞只是默默无声,站在那。徐丽万念俱灰,哭着走啦。站在窗前望着远去的汽车,段云飞留下了晶莹的泪水。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徐丽了。
徐仲尧来到保密局北平站以后,一直在冷眼旁观,此人不愧是个老牌特工,观察环境的目光的确很独到。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徐仲尧认为北平站的工作人员中,似乎只有一个段云飞还是个人物,特别是他两次顶撞上司,拒绝执行有损道德的任务,表现出一种不唯上,堂堂正正、独来独往的性格。因此便有意识地接近段云飞,先是徐仲尧做东,请段云飞在“便宜坊”吃烤鸭。段云飞过意不去,自然要回请,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特别是喝酒的时候,三两酒一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两人各有各的苦闷,便借着酒劲儿一起发牢骚,谈得最多的是政府的**,蒋先生军事上的无能,年轻时怀一腔救国救民之志出生入死,如今却是小人当道,黑白颠倒。徐仲尧的谈话由浅入深,逐渐从时局的恶化谈到自身处境的恶化,他绕来绕去,总是有意无意地和段云飞探讨有没有第三条路线可走,只差说出“能不能投靠共党”这七个字来了。可就这七个字,不到关键时刻,徐仲尧是绝对不敢开口先说的。
段云飞是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站长的弦外之音,但他故意不去迎合徐仲尧的试探,不是因为怕事,而是心里很矛盾。照理说,党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作为一个正直的军人应该把自己的命运和党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若是哪边得势就靠向哪边,不是男子汉所为,段云飞鄙视这类随风倒的人。那次他对陈元龙表明的态度正是他的心里话——做人不能这样,这条船就算要沉没,我也没有选择,随它一起沉掉就是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段云飞渐渐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怀疑,问题在于国民党政府实在是越来越糟糕了,它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民心,把越来越多的人推到共党一边。就段云飞个人来说,从他拒绝参与撤离前的破坏计划和“密裁”计划那天起,便对这个政权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厌恶。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言行早已被叶翔之、谷正文之流汇报到毛人凤那里,若是在以前,他段云飞十个脑袋也搬家了,无论是军统还是保密局,决不会容忍来自内部的叛逆行为,你可以吃喝嫖赌,可以贪污**,甚至可以倚仗权势欺男霸女,却唯独不能有独立的思想和拒绝同流合污的正直,否则,你的上司就会认为你不忠诚,有叛逆的思想苗头。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喝酒,是因为毛人凤、叶翔之等人还没腾出手来,北平的时局把他们搞得焦头烂额,暂时顾不上罢了。
直到有一天在站长办公室里,徐仲尧终于向段云飞吐露了心曲:“老弟啊,北平眼看就是共党的了,从全站同仁的前途考虑,咱们也应该跟共党打个招呼;只可惜咱们天天抓共党,如今要跟共党对话了,却找不到共党。老弟要是有这方面的线索,不妨帮我联系一下。”
段云飞淡淡一笑:“共党还不好找?北平城里遍地都是嘛。”
徐仲尧大喜过望:“你老弟有路子?”
“我能找到,问题是,我怎么谈?告诉共党,国民党大势已去,所以我才投共,噢,叫起义。您就不怕共党把咱们当成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果这样,我还不如和国民党这条船一起沉掉。”
徐仲尧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说:“不能只考虑个人荣辱,要先考虑北平这座古城,北平是全体中国人的,国民党和共党不过是中国的两个党派而已,谁也没有权利毁灭这座文化古城,否则,我们就是千古罪人,和西湖边上那两座铁像一样,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永远遭人唾骂。”
段云飞想了想,说:“据我所掌握的情报,傅长官早已和共党谈判了,这些道理傅长官比我们还要明白,我看,北平是战是和,还是由傅长官做主吧。”
徐仲尧摇摇头道:“就算傅长官和共军达成协议,和平解决北平问题,但危险仍然存在,首先,傅长官无权指挥保密局系统,他对保密局系统的行动方式、密语都不了解,哪怕北平守军全部放下武器自愿接受改编,只要保密局人员不合作,北平城照样有危险,我们有大批的潜伏人员和秘密贮藏的爆破器材,有预先制定好的破坏计划,有些重要目标甚至早已安装好爆炸物,只等待命令了。老弟啊,可以这么说,没有保密局北平站的参与,北平守军照样放下武器接受改编,北平问题照样可以和平解决,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我们可以造成另外一种事实,那就是……使北平变成一座废墟,这才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