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应龙急于把他打发走道:“你不是让我在我爹和顾将军面前替你美言吗?他就是了,正二品都指挥使,先锋将军顾少棠。”摆摆手,很没诚意的说:“你先下去,我会替你美言的。”
熊英就这么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营帐,虽然按礼节来说已经顾少棠是营中最高长官,他应该先跪拜告退,但顾少棠也念在他受到打击和惊吓太大,不去计较了。
“到底怎么回事?”顾少棠问道。
景应龙撇嘴道:“其一,绍赫这狗贼又给咱们惹麻烦了。”
顾少棠皱眉道:“沙城一战,他爹葛济赤都被咱们杀了,瓦剌最强的绰罗斯部元气大伤,怎么这么快就又来惹事?”
景应龙搔了搔头:“绰罗斯部虽然元气大伤,绍赫没想到这王八蛋对付女人还真有一套,鞑靼可汗达理诺大概半年前暴毙,留下大妃和个才五六岁的儿子,孤儿寡母,鞑靼诸部中的异性贵族蠢蠢欲动,都觊觎汗位,那个大妃也很了不起,为儿子苦撑皇位,前些日子突然有探马来报,说是鞑靼大妃下嫁绍赫,从此两部落血仇冰释,共同对付大明这个仇敌。”
顾少棠思忖片刻:“这事还当真出乎意料,瓦剌和鞑靼仇杀已久,怕不是一场婚事就能化解,但他们联合,对咱们终不是好事。你说这是其一,还有什么。”
景应龙道:“绍赫联姻之事,其实只是老头子北上的幌子,眼前还有件更严重的大事。”
顾少棠疑道:“是什么?”
景应龙正色道:“岷州府的宁王朱祁宸,暗自频繁调动兵马,似有异动。”
顾少棠栗然而惊,龙门客栈之时,与雨化田一齐探听韦德兆和宁王使者密会的场景涌上心头,林芳的主子爷的“大事”要开始行动了吗?
景应龙继续道:“六部战战兢兢,我的皇帝表哥寝食难安,商议来商议去,决定让老头子带兵过去“看望”一下宁王,让这老小子安分点,皇帝觉得光带北军威势不够,再调江南和西南军中的十万兵马,希望能吓得他叔叔朱祁宸知难而退,不要造反惹是生非的。”
顾少棠听罢良久不语,虽然神武将军一案几乎毫无进展,但她终是朝廷将军,责任在肩,点点头道:“既然事情紧急,那告知扬州和金陵两地驻军速速整军,尽快启程吧。”
景应龙得意道:“文书我就送过去了,这会儿他们应该也准备的差不多”说罢嘻嘻一笑:“你的铠甲和云舟我都带来扬州,万事皆备,就差将军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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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披银甲,再着战袍,顾少棠对着铜镜整了整头上凤翅盔的盔缨,一挑帘子回到帅帐的大厅。
“景应龙,跟我出去。” 这小猴子还是栓在身边比较放心,顾少棠暗自盘算,她手上事情还真是不少,除了督促扬州金陵两地驻军整军,准备后备粮草;还得赶紧找到风里刀,让他别冒冒失失为救自己再捅什么篓子才好。
刚走出将军帐,就见一条黑影带着风声“呼”得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有眼无珠,不识将军大驾,死罪!”
顾少棠低头看了看那章悔意十分谄媚十分的丑脸,轻轻一笑:“熊参将不必自责,快请起。”
一堆辎重的阴影里,花魁兰音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痴痴的看着顾少棠,秋水般的双眸渐渐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在衣襟上。
银色的铠甲让“他”的身形更加挺拔,战袍的白色袍角飘在风里就像是张开的羽翼,抿紧的薄唇,下颌有坚毅的线条,一样清澈却凭添了锐利张扬的双眸,初见的那个夜晚,明明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不确定,这个少年比她第一次识得他时,更加英武不凡,虽然他的样子并没什么不同,但兰音就是觉得那天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光芒,肆意的散发了出来。
她怀中抱着自己的全部财产,虽然谈不上价值连城,但总是非常可观的一笔财富,烟花之地迎来送往,身如浮萍无根,银钱是她唯一能寄望的安全。但当发现“那个人”被人当作小贼抓去时,她是怀着怎样的愉悦的心情取出所有的一切,大胆的跑到这军中,贿赂守军,悄悄躲在这里,寄望能够散尽千金救那人一命。
兰音偷偷怀着这样的希翼:如果自己在危难之际救下他,那么也许,他就会爱上自己,把她从千金笑带走,从此不再分离;或者他不爱上自己也不要紧,只要他容许自己跟着他就好,哪怕只是在他挑灯夜读时为他研磨或者泡一杯茶。
可是,当看着方才趾高气扬的不可一世的熊参将像条小哈巴狗围着他左右摇尾巴,她就明白,他当然不是什么小贼,甚至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公子。
他是云端上,自己不可触及的一场美梦。
瘦西湖畔最美丽的花魁用衣袖乱七八糟的擦着脸上汹涌泪水,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她想快点逃开,在顾少棠发现她“可耻”的奢望之前。
伤心慌乱之下,却更是忙中出错,长长的袖摆被辎重中斜刺伸出的木椽挂住,扑倒在了地上。营中来回梭巡的卫兵先发觉了,手持长枪围攻过来,喝道:“什么人!”
兰音看着指着喉咙的利刃,惊呼一声,却是呆住了。
顾少棠一愣,心想这营中怎么会有女人?循声望去,已经认出了摔倒在尘埃里的兰音,忙喝退左右的士兵,上前几步,把姑娘扶了起来,温言道:“兰音姑娘,你没事吧?”
兰音只是摇头流泪,不说话。
顾少棠狐疑的看了看熊英:“熊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立身不正,治军也必松散,说不定是他手下人强把人虏来的。
熊英吓得噗通跪倒在地:“顾将军明察,末将实在不知啊。”
兰音擦了擦眼泪,怯生生看了顾少棠一眼,柔声道:“顾……顾将军,我是迷路误入此地,不怪旁人。”
景应龙看了看梨花带雨的美人,又看了看顾少棠,撇嘴道:“顾将军,我说你怎么在江南乐不思蜀呢,原来……”
顾少棠横他一眼:“你闭嘴!” 转头对兰音道:“兰姑娘,你随我来。”年轻姑娘留在军营中多一刻就一刻不妥,早点送走了是。
兰音默默跟在她身后,来至营门口处,早有兵卒将顾少棠的云舟和另外一匹白马备好。
“兰音姑娘,你会骑马吗?”
兰音眼中是江南的烟雨蒙蒙,凄楚的摇了摇头。
顾少棠伸手拢过了云舟的辔头,将兰音扶上马背,一踏虎头银蹬,自己也翻了上去。
兰音惊道:“将军……我……我不配。”
顾少棠心中暗暗叹气:不但男人的心情她搞不明白,现在连女人的都快弄不懂了,骑个马哪里说得上配不配的?但见兰音楚楚可怜,心想她大概是受了惊吓,只是安慰道:“你别怕。” 双手勒缰一催马,白马绝尘出营而去。
兰音抬起头看见少年将军专注俊秀的侧脸,风声呼啸过她的耳际,身畔却是温暖,那是顾少棠的温度,那她心中惴惴不安忽而不翼而飞了,就算顾少棠不爱她如何?就算顾少棠从此不记得她这个人又如何?对于她而言,这同骑相伴的尺寸的光阴已然是永恒铭刻,谁也夺不走偷不去的。
云舟脚力甚快,半炷香时分,已然来到了一处树荫之下,前边就是马车来往热闹官道,顾少棠下了马,又把兰音扶了下来,道:“兰音姑娘,从这里再行五里就是扬州城,我不远送了。”
兰音深深作了个万福:“谢顾将军。”抬头深深看了顾少棠一眼,狠狠心转身欲行。
“兰音姑娘,你等等。” 顾少棠忽道。
兰音回过头去,语音微微颤抖:“将军还有何事?”
顾少棠微笑道:“请转告绿牡丹姑娘,灵台山的韩冥虽然是土匪,但也是个好汉子,可以托付终身。”
兰音秋水般双眸中黯然闪过,又慢慢化成了笑意:“将军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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