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棠杏眼中是堪比青龙堡决战的愤怒,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敢说一句我不想听到,我就把你们俩都杀了,尸体扔到河里去,说到做到。”
风里刀嘴角挂着笑,忙不迭的摇头:“不敢不敢,我方才是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有人装聋,自然有人作哑,雨化田凤眼斜睨,玩味看了顾少棠一眼,闭口不言。
他俩如此“识时务”,顾少棠心里这次稍微痛快了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方才徐三娘的“揉捏抚按”云云。
不多时徐三娘果然端了碗加了蜜糖的米汤转了回来,顾少棠待米汤凉了些,这才拿着调羹一点一点的喂给怀中哭闹不止的小人儿。
风里刀见她左手单手持抱着婴儿,上前道:“你这样太辛苦了,我来抱。”
顾少棠点点头,把婴儿递给他,缓出手端起放在桌边的汤碗,果然轻松许多。
二人坐得甚近,一个抱一个喂,配合默契,就如同真是对儿新婚燕尔喜得娇儿的恩爱夫妻,此情此景,静谧和谐的如画一般。
“啪”的一声轻响,徐三娘的团扇打了雨化田的额头。
雨化田抚着额头道:“三娘有何见教?”
徐三娘嗔怪道:“你看你兄弟多温柔体贴,知道疼惜人,怎么你就是个呆瓜样,杵在这儿发愣?就不怕小娘子生了气,日后不让你进房门?”
雨化田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徐三娘。如果论用温柔小手段讨好旁人,天下也许没人比他做得更好,以前假扮风里刀,对“他的顾少棠”体贴疼惜是天经地义,可现在真的风里刀在她身边,自然就轮不到他这个西贝货。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风里刀是互为赝品,觊觎着对方所珍视和拥有的一切。
顾少棠和风里刀合作一向效率颇高,不多时,青花瓷碗中大半的米汤已经喂了下去,那婴儿整整被他们折腾了一天,这会儿吃饱了,马上开始呼呼大睡。
眼看天色将晚,徐三娘又备下了晚饭,虽然是山村人家谈不上富裕,但也有鸡有鱼,招待的十分用心。
顾少棠道:“请问三娘,此地离扬州大概多远?”带着这么小的婴儿,实在太过棘手,办正事要紧。
徐三娘道:“百里左右,小娘子不要急着走嘛,我们这山中有条飞龙瀑,可是很有名呢,改日让两位相公带你去瞧瞧。”
雨化田夹了一块鱼肉,亲切随意的布到顾少棠碗中:“那附近可有穿缁衣的货郎来往?”
顾少棠看了一眼那块鱼肉,又看一眼雨化田,微觉怪异,但又想雨化田大概是在“进入角色”,也就释然了。
徐三娘道:“这位相公人虽冷淡些,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真有个穿黑色衣服担子前挂了个波浪鼓的货郎,一个月总会来个两三次。”
雨化田点点头道:“随口问问。”
顾少棠询问的看了看雨化田,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货郎,忽觉得手中的碗一沉,却是风里刀直接夹了条鸡腿给她,于是转过头瞪他一眼。
接下来这顿饭就吃得比较痛苦了,顾少棠也没来得及问任何事听任何事,风里刀和雨化田不停的给她布菜布菜布菜,直到她吃到撑然后忍无可忍把碗扔下为止。
徐三娘倒是看得十分高兴,笑嘻嘻道:“既然小娘子吃好了,那就早点回房歇着吧,我这里两间瓦房,我住小间,把大的让给你们夫妻三人。”
顾少棠喝了口茶,“嗤”的呛了下,央求道:“三娘,不如烦劳您和我带着娃娃住大间,让他们俩住小间吧?”
徐三娘把她的手从袖上撤下来,笑道:“三娘我可不敢,你看你那两位相公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没有小娘子陪伴,只怕是难熬呢。”
面对这么个久经考验的中老年风月战士,顾少棠也只能迅速的败下阵来,抱起婴儿逃也似的溜进房间,风里刀和雨化田也就跟了进去。
掩上门,婴儿在安睡,就剩三个大人大眼瞪小眼,顾少棠从说出那句“我也不知道”开始,就一直处在各种风暴的核心,如果羞愧可以死人,她今天已然死了十几次了,现在骤然安静下来,那份尴尬却依然是萦绕不去。
“咳,”顾少棠轻轻咳了一声,努力拿出自己铁血将军的气势,对雨化田道:“吃饭时,你怎么突然会问起什么货郎?”
风里刀道:“西厂派在各地的密探都是缁衣做货郎打扮,他是打算调西厂的人手过来帮忙。”
顾少棠这才明白过来,虽然毁了那鲵人老怪的老巢,但这个危险的敌人仍然潜藏在暗处,多调些番役来警卫,就少一分被偷袭的危险。
她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熟睡的婴儿:“那就只剩这个东西要处理了。”
风里刀笑道:“‘东西’?日后你有了孩儿,也要叫它作‘东西’吗?”
顾少棠杏眼一瞪:“再胡说我大耳刮子抽你。”
风里刀道:“好好,我不说,那日后我有了孩儿,你也要叫它作‘东西’吗?”
顾少棠继续瞪他:“你的孩儿与我有什么关系?”
风里刀笑得贼忒兮兮,语音暧昧:“你说有关系就有关系,你说没有就没有。”
顾少棠咬着下唇,素手一抬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脸却是又红了。
雨化田低着头,看着自己青衫衣袖上整齐的针脚,假装情侣也好,战场江湖相伴也好,顾少棠纵然对他亲切信任,但在她心中,亲密无间的却始终是风里刀。他不算是个运气很好的人,所有普通人拥有的不值一提的东西,父母亲人家园,他都没有,但老天偶尔也会公平,让他运气差的同时却有足够的本领,靠阴谋算计,强取豪夺,谋得权势地位,无往不利。
可是,如果一个姑娘的心中没有你半点影子,又能如何呢?就算杀了风里刀,顾少棠也不会转头对他倾心。他突然觉得:这场“假装顾少棠是他的”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就算现实无望,他雨化田也不屑用幻觉去哄骗自己。
顾少棠忽然一转眼,就看见雨化田身上又是三层寒霜笼罩,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从初夏入了冬,疑道:“你怎么了?”
雨化田站起身来,背对着她:“我今夜去章阁老府上探看一下状况。”
“不行,”顾少棠本来想说:你出去撞上鲵人可能有危险,却灵光一闪转了口风:“如果那怪物找来怎么办,我恐怕应付不来。”
雨化田身形一滞,这一步就没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