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会元?”
跪着的青年插口道:“他是济南府有名的才子,乡试第一,会试第一,连中两元,恁大名气哩。”
风里刀又看一眼戴缙,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他比庙里供的夜叉都吓人,难道笔下生莲大才子们不该是他和雨化田这般风流俊秀的长相吗?”又马上秽气的啐了下:“呸呸呸,雨化田这娘娘腔的长相又怎能跟我英俊无双的风爷相比?”
转头看了看青年:“你叫什么名字,跟他不是同乡吧?”戴缙是北方口音,而这一老一少却无疑是南方人。
青年乍见高官,激动道:“学生是绍兴府的举人沐国卿,这个是学生的父亲,陪同学生一起进京赶考的。”
那老者只是跪地低头不语,露出颌下花白的山羊胡。
青年继续道:“学生是一直久慕戴会元才名,不想有幸在途中相识,这才结伴而行。”
风里刀见青年和老者衣着虽然不算华丽,但袍袖衣领都可看出绣工繁琐,富贵而不张扬,而戴缙却是货真价实的穷书生了,棉袍都是粗布的,一个囊中羞涩一个家境殷实,能结伴同来京城的原因也不难猜,但以戴缙的脾气能与他们结交,这沐国卿父子也是下了一番巴结功夫的。
风里刀伸手要扶戴缙,后者却梗着脖子,一副不买账的样子,只好不着痕迹的缩了手,笑道:“都是未来的国家栋梁,股肱之臣,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投店安歇了吧,今日成名的小小不愉快,休息一夜,忘了就是。”
说罢翻身上马,回灵济宫而去。
这段没事找事的小插曲,很快被风里刀抛到了脑后,眼看大考临近,左都御史杨其叶跟首辅商毅的角力才最终决出了结果,杨其叶铩羽而归,到底两位主考都被商首辅的两位亲信官员收入囊中。
又过了几日,风里刀下了朝会,左右无事,又惦记起顾少棠曾经住过的凤鸣楼来,就又带同了牛得意和王安佐,往鼓楼转悠。
还没走到鼓楼大街,只见前边黑烟滚滚,西厂一众人等紧赶了几步,却见凤鸣楼的一个窗口冒着浓烟烈火,身穿蓝色袍服,胸前带着“忠”“勇”字样的顺天府衙役,已经将凤鸣楼围得水泄不通。
风里刀催马上前,衙役班头很是乖觉,立马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雨大人。”
风里刀微微颔首:“这里是出了什么事?”
班头道“回禀大人,是有一对进京赶考的举子父子,被杀死在房中,凶手还纵火焚尸。”
风里刀心中打了个突:“尸首在何处”
班头麻利的走到下马石前,掀开了麻布,前几日一面之缘的活生生的父子二人,想不到再见已是不忍卒睹的尸骸。
风里刀皱了皱眉:“凶手可有线索?”
班头喜滋滋的一点头:“已经抓到了!”伸手一指旁边,被几个衙役五花大绑,按在地下的,赫然就是丑八怪才子戴缙。
戴缙的黑脸沾了黄土,显得狼狈滑稽,但并不太慌乱,看不清来人是谁,一直不停在高声辩解:“我是冤枉的!冤枉!” 被旁边的衙役迎面踢了一脚,口鼻喷出血来。
风里刀喝道:“先不要打人,班头,我且问你,你为何说这个人就是凶手?有何人证物证吗?”
班头道:“客人发现火起呼救,店中伙计推门救火,这才发现死者父子的尸骸,报了官府,等下官带人赶到,正好碰见这个眉目可憎的歹人,穿着一双带血的靴子,闯进店来,被当场拿下。然后,下官盘问了掌柜和住店的客人,都看到他之前如疯子一样冲出去,证据确凿,人赃并获”说完大为得意。
戴缙竭力道:“我....是听见隔壁房间有异样的声音,才过去察看...当时沐家父子已经倒在地上,都是血,心一慌就急着奔出门去衙门报官,可我非京城人士,冲出门去却找不到顺天府衙门的所在,这才无奈折返店中,不想一进门就被当凶手抓住了。”
班头插口道:“大人不必听狡诈凶嫌胡说,待回到衙门,大刑一用,不由他狡辩。”
风里刀道:“班头,如果这人就是凶手,他既然已经离开,又返回做什么?”
班头支吾:“这,兴许这贼人跑晕了......”
“我问你,如果这凶手,犯下凶案后早已逃离,那么之后纵火的又是谁?”
“兴许...是有同党也未可知......”
风里刀长眉一轩:“就凭‘兴许’‘未可知’你也敢把人定成杀人的死罪?这人是赶考的举子,三年一次大考不易,没有十足的证据就不要冤枉了好人。”
班头吃了惊吓,没想到这个长着一张杀人越货绿林强盗脸的家伙竟然是举子,而且竟然与西厂雨公公相识,头上大汗如浆,嗫嚅道:“是,是,下官糊涂。”
风里刀道:“那我再问你,被害父子死因为何?”
班头腿都哆嗦了:“还在查证。”
风里刀转头道:“牛得意王安佐,你们去查看一下。”
衙门的小小官差哪里敢招惹西厂千户,都忙不迭的合作恭维不提。
不多时牛得意转了回来,风里刀问道:“这二人死因是什么?”
牛得意脸色复杂,只道:“这父子二人都是被武功高强之人所杀,老父被利器伤了肝脾流血致死,儿子全身骨骼皆断,死前曾经惨遭折磨。”
风里刀一看他神情,就知不对:“还有什么事?”
牛得意上前一步,低声道:“还有些异常,容属下回去后详细禀报。”
风里刀点点头,就此不提,对顺天府的班头道:“牛千户已经说是武功高强的者杀人,这书生可有武艺啊?”
班头摇头如波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是下官脑袋糊涂,错抓好人,多亏厂公大人明辨是非。”对衙役道:“你们快把这举人老爷扶起来。”
戴缙自诩才高八斗,踌躇满志赴京赶考却几天之内连着两场毒打,路遇的友人父子也惨遭横祸,方叹世事不如书中所写,一抬眼看见救自己的竟然是还是前几天遇到过西厂厂公,脸色更是复杂。
风里刀急于询问牛得意,见他也没什么事,点头道:“戴举子,既然你无罪,那就换家客栈好好应考吧。” 拨转马头,带着手下去了。
行了一条长街,转过了个钉子路口,进了条小巷,牛得意开口道:“督主...”耳听得后边脚步声响,西厂人众转过头去,却是戴缙奔了过来,丑脸上还挂着血,衣服倒是整理的齐整了些。
风里刀勒住马,低头瞥他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戴缙犹豫了下,瞪视风里刀道:“我乃圣人门生,读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忠孝节义,本不该与你们这些弄权戕害忠良的阉党为伍....”
风里刀笑道:“你追上来就为了骂我?”
戴缙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折成方形的信笺,双手递给风里刀。
风里刀打开一看,纸张近乎空白,隐隐有些墨迹,疑惑道:“这是什么?”
戴缙道:“我赶到沐家父子房中之时,发现桌上的这张信笺,上一张已经被人撕去,但这一张上有些字迹依稀可以辨认...”
风里刀对着光,举起了手中看似空白的纸,努力辨认着上边的字,缓缓念了出来:“....兄,卅年未...,...晤谈...可记当年....神武将军案...密告..”
他瞳孔猛然收缩,几乎把手中信笺撕裂。
“王安佐,把这个戴缙秘密的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牛得意,你陪我去锦衣卫北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