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刀抬起头,冷冷瞥他一眼,阴着脸沉声道“传他们来,净面洗漱”
不多时,便有宫人们鱼贯而入,两个太监捧着两个鎏金白铜山水纹折沿盆,蒸腾的冒着白色热气,另有四个宫女持着巾帕,香溢,靶镜等物也侯在一旁。
风里刀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那捧盆的太监躬身走到他跟前,双膝跪下,将脸盆高擎,两个宫女屈膝躬身将风里刀的官帽解了,将那白色巾帕浸了水,细细的给他净面擦脸,又取了香溢替他卸去脸上的粉妆。刚来西厂的时候,风里刀还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着自己洗脸,但为了避免穿帮,也只好入乡随俗的配合,如今却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待宫女用一条天青色丝绢给风里刀擦干了脸,方才捧盆的太监这次恭恭敬敬的站起,退到一旁。另一个捧盆的太监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战战兢兢的端着盆,走到风里刀旁边跪下,将盆放在他脚下,这是要洗脚了,可是按照“厂公洗脚”这件“大事”的严格流程来说,应该是先把厂公大人的曳撒下摆掩了,再将厂公大人的裤筒玩起,最后动手脱靴。可今天当值这小太监刚到灵济宫,第一条独立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看见督主的阴沉脸色,吓得早把师傅教的程序忘的一干二净,伸手就去捧风里刀的脚,抬了两下没抬动,哆哆嗦嗦抬头偷瞄一眼,被风督主冷漠不耐烦的眼神刺的全身一哆嗦,手肘撞到了旁边拿香溢的宫女,装香溢的玉瓶倒倾下来,“啪”的一声,在地下摔的粉碎。
风里刀眼中冷峻的怒意就像地狱燃烧的业火,左脚猛的一抬,直踹在小太监肩膀上,他虽然没什么武功可言,到底是年轻男子,这一下用了全力,竟将那小太监踢的向后滚出七八步远。那小太监吓的脸色煞白,也不敢嚷疼,忙爬起来磕头连连,连喊“督主饶命”,屋内的其他太监宫女被吓得跪了下来,个个抖得如筛糠一般。
风里刀原来是个好心肠的人,后来也是个比较温柔的督主,虽然顾及着雨化田的冷傲做派,他不会对伺候他的人过于亲近,但也从来不会故意折辱伺候他的人,但今天,他发现,原来自己胸中也有一头嗜血的野兽在狰狞咆哮。
牛得意沉静的声音打破了乱糟糟的恐慌气氛“把东西放下,你们出去吧”,地下跪的一班唬破胆的奴婢先看了看风里刀,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这才都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牛得意走到风里刀跟前,撩起曳撒袍摆,高大的身影一弯,单膝跪了下去,抬眼看着风里刀“督主,我来吧。”
风里刀凝眉不语,冷冷的看着牛得意将他的袍摆撇开,把裤筒一层一层的慢慢卷起,轻巧的脱下他的金缕官靴和白色罗袜,然后捧着他的脚缓缓浸在那热气蒸腾的水中,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的表情,肯定会大惊失色,因为现在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像他最讨厌的那个人,那么冷酷又莫测。
牛得意在认认真真的洗着,就好象钻研一套剑法那么严肃,修长带着薄茧的双手划过风里刀因为骑马坐轿养尊处优已经白皙许多的双脚,手上缠伤口的白绢一浸水就湿了,他就把它扯下来扔到一旁
洗脚这种事,通常是最低等的内侍来做的,身为四品掌刑千户行此低贱之事,按理说应该是十分难堪的,但牛得意这个人就是有种奇异的气质,不管周围环境如何,不管在做什么事,这个人如同大江大河澎湃激流中挺立的顽石一般,岿然不动的保持着永恒的安静和沉着。
牛得意扬起头“督主在气我今日用剑指着那女子?”
一矢中的,正中靶心,风里刀确实在气牛得意。他心里也清清楚楚的知道,牛得意出手是只是单纯为了保护自己。可生雨化田的气没有用,生顾少棠的气不忍心,那就只有迁怒牛得意最安全,风里刀心想:我果然是个胆小没用的人。他看着牛得意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气自己没用罢了。”
牛得意问道“那个女子,不是敌人?”
风里刀笑着摇了摇头,顾少棠不是敌人,哪怕有人顾少棠真的要杀他,他都不会觉得顾少棠是他的敌人
牛得意察言观色,又问“她跟督主有很深的渊源?”
风里刀怅然而笑“何止渊源”,他默默回想那些往昔,语气中无限惆怅“她是我的一部分。”
那些相伴度过的岁月,如同长合在一起的年轮,一起吹过风,淋过雨,一起走过路,看过花,一起吵过架,发过誓,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顾少棠不只是一个人,她就是他全部的过往岁月,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割舍了她,就如同把灵魂撕裂。
牛得意思忖片刻才道“属下明白了” 从旁边取过丝绢,给风里刀擦干脚,又复穿好靴袜,自己站起身来。
风里刀这才发现他原来跪在刚才打碎的香溢玉瓶的碎片之上,左膝已经渗了血,心下微觉歉疚,道歉之言却不便出口,只道“发现他们的踪迹了吗?”
牛得意道“一个时辰前,安佐来说,他们已经回鸣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