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中军帐,侍立的亲兵喜极若狂,“驸马爷……驸马爷到了……”东张西望,“公主呢?不特意送回来了吗?”
不理不睬,甩开扶持的两人,小将直扑后帐,“父汗,父汗,您怎么了?公主已经赶到,呜呜呜……”
也不理会跪于一地的众人,跪行扑向卧榻,周文龙泣不成声,“儿臣……儿臣有罪……没能侍奉父汗……呜呜呜……”
“哭什么哭,好好说,父汗……父汗还等着你回禀……”暗暗抹泪,拔都王子出声呵斥,“公主呢?为何只见你一个人?说——”
缓缓睁眼,微微摇头,脸如白纸的草原病虎惨笑,“别……别吵……父汗暂时……还不会死……让……让文龙……说……”
“回父汗,护送大军刚穿越二殿下封地,遭遇一支追兵。儿臣率三百怯薛军一路狂奔,耶律海牙大人率全体亲卫军截杀叛匪,故而……故而来迟……”不敢哭泣,周文龙吐字清晰,“奉命接应的主将大人让儿臣先一步赶来,花儿公主稍后就到……”
偷窥作势发作的王兄,低下头暗暗抹泪,“儿臣已带回所有留守谦谦州的小王子和王后,阿不思公主挂念姐姐,儿臣斗胆一并带上,请父汗降罪。”
“追兵?怯薛军?叛匪?阿不思?”喃喃自语,濒死病虎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周将军,你随本王去前帐……”不由分说,拔都转头离去,“都看好了,谁敢惊扰父汗,本王……哼……”
王子坐,小将跪,一问一答中规中矩,“叛匪何来?”
“凭空杀出,文龙不知!”
“怯薛军此行何为?人数多少?”
“一路护送公主并奉皇命查明父汗真实病情,人数三百!”
“大汗为何如此对待父汗?”
“或许受人蛊惑,或许听信谗言,或许对父汗拥兵自重不放心!”
“起来,一会等众人赶到,帮本王维持大局。别哭哭啼啼的,堂堂的征西将军,经历血战无数,怎么像个小孩?”
“父汗待文龙视若亲生,眼见如此惨景,文龙一时无法控制情绪……”缓缓站起,悲伤的小将默默擦泪,“不知王兄如何打算?叛匪猖獗,我方兵力偏弱,无友军相助,想立足并扎根这片陌生疆域,须王兄好好斟酌。”
“唉,也不瞒你,其实我方兵力不足两万。探马先军也就一千上下,哲别旧部虽然有近一万人马,但不受本王节制……”叹口气,年轻王子一脸郁闷,“父汗朝不保夕,随时会离我们而去……”
吐出一口长气,“蒙古是永远回不去了,本王也不会回去。那里没有亲情,只有尔虞我诈,只有血淋淋的明争暗斗,父汗的下场就属明鉴。”
“文龙明白……”擦去嘴角缓缓渗出的鲜血,年轻小将冲后帐努努嘴,“先不谈这些,救父汗为大……”加重语气,“难道这帮御医都是废物,如此多的人也一筹莫展?”
“已经尽力了,父汗患的是心病,心病……”拍拍胸口,年轻王子怒发冲冠,“察合台、窝阔台、还有托雷,本王记住你们了,有朝一日,百倍奉还!”
“王兄切莫如此……”吓得不轻,周文龙低声劝解,“据我所知,四殿下对父汗并无成见,也不曾栽赃陷害。三殿下虽然忌惮父汗,但也从无明显的敌对举动,至于……至于二殿下……恕文龙不便妄言……”
“察合台小儿,本王终有一日会让你付出百倍代价……”咬牙切齿,年轻王子一时气塞于胸,嚎啕大哭,“呜呜呜……此仇不报,拔都妄为男人,妄为男人——”
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指指后帐,周文龙婉转提醒,“王兄,王兄,别……”
眨眼收泪,不再吭声,但喷火的眼睛能融化一切,年轻王子坐立不安,“怎么还没到?不见那帮人,父汗不会……”
那帮人?自己的兄弟姐妹,即便同父异母,但也血肉相连,怎可如此称呼?一言不发,冲垂手侍立帐外的儒者眨眨眼,周文龙低声下令,“总管大人,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去催一催?”
默默枯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同时叹气。后帐一直不见动静,一名年长王者悄然奔出,“父汗好像睡着了,怎么办?继续等还是?”
父汗?只有王子才会这般称呼,微微点头,以示敬意,年轻小将把大部分注意力转向帐外。黑妻即将临盆,万万疏忽不得,至于垂死病虎,尽本分即可。聆听年轻王兄训斥年长王兄,默默擦汗,人惶惶不安。
难耐的煎熬中,纷沓而至的众多脚步声终于迫临。一名年长皇后带头奔入,身后的小王子诸王后哭哭啼啼,喧闹一下子笼罩中军帐。扶稳痛苦万分的姐姐,阿不思公主急得不行,“姐夫,快,姐姐要生了……”
“周郎,扶我去觐见父汗……”疼得冷汗直冒,黢黑公主勉强支撑,“快,快——”
早出手托稳颤颤巍巍的黑妻,周文龙也不言语,加快脚步,随哭成一团的众人涌入后帐。按身份尊卑自觉跪下,被紧张的气氛吓住,一帮小王子同时止住哭声。浑身战抖,小公主只管死死揪住姐夫手腕,指甲几乎掐入肌肤。
全神贯注,年轻驸马爷毫无所觉,一言不发暗暗等待。谁也不敢出声,除去不断呻吟的阿不花公主,只因无法控制。
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病虎用眼神示意侍立左右的哥俩。心领神会,两兄弟默契出手,拔都代父传令,“阿不花,你上前来,让父汗好好看看。”
三人协助,黢黑公主勉强跪到卧榻旁,悲伤不已,“儿臣……儿臣叩拜……叩拜父汗……呜呜……”怎么也无法俯身叩头,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啊……别闹了……小宝宝……啊……”
“好,好,好——”一一审视,眷念的目光一掠而过,投向遥远的东方,濒死病虎哈哈大笑,“此生再无牵挂,拔都,扶父汗起来……”不顾劝阻,在协助下强行站上卧榻,“察合台,本汗绝不会输给你,绝不会——”
一大口鲜血喷出,人直挺挺倒下。兜头血水把黢黑公主生生变成一个血人,噩梦成真,一声凄厉的惨叫飘出,心力交瘁的苦人儿也随之晕厥。身下涌出的血水如同喷泉,染红卧榻四周,一路颠簸加连收惊吓,腹中小生命迫不及待要出世。</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