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一会儿,安娜瞧着天色有些暗下来了,决定回去,她朝着花园那儿唤了一声,从灌木丛中钻出一个笑嘻嘻的小男孩儿。
“回去了,谢廖沙,瞧你的小花脸。”安娜笑着说,招了招手让男孩儿过来。
“好的,妈妈,我这就过来!”谢廖沙应了一声,丢下手中的一把草屑快速小跑过来了,安娜替他擦了擦脸颊,然后挽着卡列宁的胳膊回去了。
刚进了旅馆,在靠近餐厅的地方就听到了争执的声音,这可真是一件新闻,毕竟在这里用餐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没有人会如此的喧哗的,最重要的是,那声音分明有些熟悉。
有两个人出来了,是华伦加和施塔尔夫人,后者脸色有些严肃,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可能是这样喧闹的环境打扰了她用餐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不论是什么,施塔尔夫人还是让华伦加推她出来了。
华伦加推着自己的养母出来,她远远地就瞧见了安娜,笑了一下打了一个招呼。
“您们回来了啊!”
“已经用晚餐了?”安娜也打了个招呼后问道。
“还没呢,餐厅里发生了一些事儿,我母亲她受不了吵闹,所以我们就先离开了。”华伦加解释道。
“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离开了。”施塔尔用一种温和的语气打断了安娜和华伦加的对话,但眼神却透着不可否定的意思。
安娜尴尬地笑了一下,“好的,我没什么事,请慢走,夫人。”
华伦加歉意地给了安娜一个微笑,和卡列宁以及谢廖沙告别,推着自己的养母离开了。
“我是不是被讨厌了?”安娜小声地和卡列宁说着。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卡列宁笑了一下,安慰着自己的妻子。
正在这时,餐厅里又传来了那阵声音,安娜确切那声音的主人自己认识,她走上前瞧了一眼,微微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伊万诺维奇吗?
“是在莫斯科的那位医生。”卡列宁也发现了,三个人向着餐厅那儿走去。
“伊万诺维奇医生!”安娜叫了一声,被叫道名字的男人显然太过专注于眼前的事物而没有听到,安娜又喊了一声这才得到男人的抬头。
“是您啊,您怎么在这儿?”伊万诺维奇惊讶地看着安娜他们,后者又靠近了一些。
“这是我该问您的呢,您在这儿干什么?”安娜向前走了几步。
伊万诺维奇皱着眉头有些嘲讽地说道:“还不是有些病人的不自觉,轻视自己的生命。”他顿了顿用一种古怪的强调说着,“我在替上帝处理一些麻烦事儿呢。”
安娜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是那位得到许多人古怪注视的男女,男人依旧穿着那件短棉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青筋暴露的手臂,胡子上还粘着水渍,圆木餐桌上时一大瓶伏特加,还有一只洒了半杯酒水在桌子上的酒杯,冰块已经融化了许多。
尼古拉·列文瞧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她昂贵的穿着和美丽的脸庞,以及那打量的视线,他厌恶地撇了撇嘴,用力的挣脱玛丽雅·尼古拉耶夫娜的手,端起酒杯又开始喝了。
“求你别喝了,尼古拉,你正咳嗽的厉害呢!”女子哀求道,她那一双澄澈的蓝色的双眼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了,可她懦弱的不敢上前夺过男人的酒杯。
“闪开!”尼古拉·列文厌恶地说,他用力拂开了女子的手臂,那使得后者踉跄的倒退了几步,他眼睛闪了闪,几乎要起身扶着她,但有人已经快他一步动作了,是伊万诺维奇。
“好吧,喝吧,你这个酒鬼!”伊万诺维奇气得发抖,他搀扶着玛利亚·尼古拉耶夫娜,稳住了她的身子,俊朗的面容因为生气而涨的通红。
谢廖沙被尼古拉·列文的那个凶恶的样子给吓着了,他捏着母亲的裙摆,卡列宁见状上前了一小步,大手放在了儿子的肩膀上,这使得男孩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小手也分出一只攥着父亲的小手指。
“走吧,安娜,我们离开这儿吧,我怕我在这里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伊万诺维奇气冲冲地说,看样子只要对方再有一个什么动作就能把他推向爆炸的边缘。
尼古拉嬉笑地欣赏着伊万诺维奇的表情,他索性推开了酒杯,抱着伏特加的瓶子开始喝了起来,刚喝了一口又嚷嚷了起来。
“走吧……都走吧……嗝……”尼古拉·列文笑着打了一个酒嗝,这使得周围的人对他的厌恶更加厉害了,仿佛他是一只混入餐厅里面的臭虫。
玛丽雅在一旁小声地啜泣,这个软弱的女人因为羞愧甚至不敢抬头。
伊万诺维奇甩了下手大步离开了餐厅,安娜征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后者只是搂住了她的腰,牵着儿子跟上了那个气冲冲的男人。
他们几个人坐在了旅馆的大厅里面,那儿有一个公共的壁炉和沙发可以休息,伊万诺维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抬起手扯了扯领子,似乎是太紧了,但不一会儿又颓然的放下,他不停地做着动作,最后连身上得体的衣服都变得皱巴巴的了。
“这个混蛋,残害自己的身体,真是连上帝都不会允许的事情,他怎么能这样呢,完全就是一个懦夫,这只害虫!”他厌恶地说着,看起来如此的刻薄,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伊万诺维奇医生?”安娜和卡列宁也坐在一张长沙发上,谢廖沙坐在母亲腿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样子也有些好奇,卡列宁见儿子已经不再露出那种害怕的样子这才放心,他双手交叠也瞧着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噢,我真是抱歉,安娜,卡列宁先生,”伊万诺维奇停顿了一下,在见到小男孩儿的神色时,放软了语调,“我也很抱歉让你受到惊吓了,谢廖沙。”
“不,我已经没事了。”谢廖沙有些羞涩的说,露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伊万诺维奇笑了一下,他重新得体的和安娜还有卡列宁他们打了一个招呼,他现在似乎又恢复到那种矜持有礼的感觉了。
“您怎么会在这儿呢?”安娜问道。
“我?”伊万诺维奇笑了一下,“我母亲就在这儿,上次和您还有您的丈夫分别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该来看看我的母亲了,您知道,时间或者是别的什么,很多时候会发生一些事情,如果现在不珍惜,到时候后悔可没什么用。”
“是的,您说的没错。”安娜微笑着说,她用一种崇敬和赞赏的目光看着伊万诺维奇,想着,他变化真大,这可真是不错的改变,当这个人卸下自傲后,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达西说的没有错,他是优秀的。
“刚刚那事儿是怎么样呢?”卡列宁出声道,这两天他也确实好奇那一对男女。
“那事儿!”伊万诺维奇喷了喷鼻息,他看上去有些激动,甚至是气愤。
“我原本只是在这附近散散步,然后在路上就碰到了他们俩,当时他喘得厉害,几乎有些抽筋了,玛丽雅·尼古拉耶夫娜非常惊慌失措,我替他看了下,采取了一些有效的措施,后来我又替他仔细地诊断了一下,发现有着严重的肺病,那疾病已经威胁到他的生命了,所以我警告他必须要戒酒,但今天我又发现他在喝酒。”伊万诺维奇显然希望自己能够平静地将这一段事情讲清楚,但事实上他看上去非常激动。
“这的确是个灾难。”安娜同情地说,显然在某些方面,对面的男人是一个小小的偏执狂,无论是对医术还是对病人的看待自己病情的态度。
“您也赞同吧,一个病人,生命随时会被疾病夺走,瞧他那消瘦的身体还有苍白的面色,却还整日抱着烈酒在餐桌上嘲笑每一个人,如果他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我为什么要继续帮助这种人,我才不是那个愚蠢的,不要自己生命的傻瓜!”男人咬牙说着这一段话,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太在意生命。
话音刚落,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安娜偏头看过去,是刚刚那个女人,此刻她正狼狈的向他们跑来,她胖胖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那看上去可笑极了。
“求您,求您帮帮尼古拉,他咳血了,上帝,他咳血了!”她重复了一遍,嘴唇抖动的厉害,安娜快速起身搀扶了她一把,她甚至连说声谢谢都没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