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对那“捡骨问鬼”的古法深信不疑,一个劲儿跟桌上那死人头颅套近乎:“大哥是何方人氏?生年几何?哪年哪月下了阴世?活着的时候做何贵业?”说了半天见那死人头颅毫无反应,便又诉苦道:“大哥且听我说,小弟我和浑家近来运气不好,生意周转不开,学人家买字花捞金摸银,怎奈机缘不就,每次皆是水中捞月有去无换,到头折光了本钱,急得没出豁,只能去投河上吊了,大哥你既是地方阴灵,想必能够知闻城中转天所开字花的名目,不妨说与小弟知道,小弟若能获中,定当为大哥选择风水宝地修坟造墓,家里还要供上大哥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趁现在无人在侧,不妨明言相告……”
阿二说到这里,便趴在桌子上,把耳朵贴近那死人头颅,仔细去听鬼话,听了半晌毫无动静,就责怪道:“大哥你可真是矜持,跟我还这么保密,咱们兄弟不该如此。”随后接着支起耳朵倾听,如此这般反复数次,始终没听到那死人头颅发出半点声音。
此刻若有旁人见到阿二的诡异举动,觉得荒诞之余,多半会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阿二却认定那死人头颅是不肯开口说话,仍旧作揖下拜不停祷告。
这时二姐已在灶上将一大锅水煮得滚沸,挽着袖子由厨房冲至屋内,气急败坏地对阿二说道:“当家的你休再痴心妄想,这死鬼不识抬举,不用些手段如何能讨到消息,且看老娘来收拾它。”然后抓起那死人头颅,骂道:“死鬼死鬼,我家的酒也给你吃了,香也给你烧了,居然一个字都不肯吐露,现在便让你到热汤锅里去滚一滚,看你说是不说!”于是拿木片塞进骷髅口内,扔到热水滚开的锅里,并继续向灶膛内添柴使火势更盛,烧得锅内热水咕嘟咕嘟作响。
阿二跟二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他蹲在锅旁不断祷告,让锅内的死人头颅行行好,尽快指示征兆,恳求道:“大哥是诚信之人,不会欺讹诓诈,肯定会暗示征兆,如若我们两口子明天打中了字花,自然要将大哥尊头用香汤沐浴,与身躯合葬一处。”
二姐插言道:“若不灵验,却要让你这死鬼身首分离,先拿这颗鸟头来下油锅。”
阿二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这浑家气死孙二娘不让顾大嫂,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小弟一贯惧内,她到时要拎着大哥的脑袋下油锅,小弟可是阻拦不住啊。”
夫妻两个守着锅台,连唬带吓地说着话,同时用大勺搅水,越搅速度越快,最后将锅盖盖定,熄灭了灶膛里的炉火。
依着那“捡骨问鬼”的古法所传,等到鸡鸣天亮之时,把锅盖揭开,察看锅内头颅嘴里咬住的木条,木条指向哪个记号,便去买相应的字花,如此就能打中花会陡然暴富,据说这方法甚为灵验。
阿二夫妻俩按步骤依法施为,灭了灶下的火头,心中窃喜,满以为早上定有征兆,打中花会把那堆积如山的银子都搬回家中,就连这些钱怎么花都想好了,只要中了这一注,就此再不打字花了,两口子赌咒发誓,中了之后谁再掏钱打字花,伸哪只手剁哪只手。
夫妻二人想得正好,忽见锅台边缘流出血水,俩人虽是迷信甚深,但也从未真正见过鬼怪,悬着个心揭开锅盖观看,锅中空无一物,锅底破了个大洞,那死人脑袋不见了踪影,夫妻俩相顾骇异,寻思着要出事了,把家里都找遍了,却不知那枯骨头颅跑到哪里去了,那离了腔子的脑袋也没有腿,总不能凭空飞了,要是躲在家中某处角落,如何让人睡得安稳?
惊疑不定之际,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阿二心想:“值此夜半三更,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谁会在外边叩门?”
问了两句却无人应声,夫妻俩把心揪到了嗓子眼,不敢直接开门,屏气息声顺着门缝向外张望,其时月明星稀,照如白昼,借着月光窥觑,只见门外站着一具无头男尸,二人战栗欲死,心知是厉鬼找上门来要头了,如今后悔莫及,虽想把脑袋从窗户扔出去打发这祖宗回去,再多烧纸钱让它就此善罢甘休,可谁晓得这死鬼头颅落在何处了,只得拼命顶住屋门,不住哀告求饶。
门外抓挠敲打木门之声,响到鸡鸣破晓方才停下,早起的民众见烧饼铺掌柜家门前,倒着一具无头尸体,也都给吓得不轻,有好事者小跑着去报告官府,不多时便有公差赶来拿人,经验尸的仵作勘验,确定死者不是阿二夫妻所害,这才暂时取保回家,但那颗人头却一直下落不明。
阿二夫妻俩经过此事,几乎把魂都吓掉了,回到家中忙着请神烧香,到处张贴符箓,祈求那厉鬼千万不要再找上门来。
过了几天始终没有什么事发生,两人渐渐把心放下,打中花会赢到大笔银子之事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又发愁到哪凑银子还给黑庄,在床上翻来覆去,三更天还没睡着,猛然听到孩子大哭起来,动静不太对劲,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二姐只好披上衣服起身去看,揭开小孩的被子一看,惊见那下落不明的死人脑袋,居然就在孩儿的被窝里,那孩儿两腿间的命根子,已被那死人头颅一口咬断,被子里面全是鲜血,孩儿一叫而绝,死于非命。
二姐当场就被吓得瘫倒在地,阿二看见这情形也捶胸顿足以头触墙,当夜就跳了护城河,二姐自此疯疯癫癫,嘴里胡言乱语又哭又笑,没多久便倒毙在街头,一家三口都死得十分凄惨。
阿豪说就为了打花会得银子,不惜做那不义之事,结果赔上了全家大小的性命,正所谓是“福祸无门,唯人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