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说法,众信徒有序散去,元沐兰道:“要不我带你参观一下?”
“好啊!”方斯年显得很兴奋,左顾右盼,道:“智现法师天天念叨着想看看永宁寺,夸赞此寺精丽,阎浮所无,极佛境界,亦未有此,以不能亲眼目睹为大憾事。等我回了钱塘,可得好好给他分说分说。”
“智现?恕我孤陋寡闻,敢问是六家七宗的哪位大德?”
“公主,南朝佛宗日后必定会以智现法师为首,他说法《华严经》,可不比灵智大和尚的《涅槃经》逊色。”
元沐兰笑道:“你就敢这么肯定?我听闻竺无漏身为佛子,佛法精湛,似乎更适合接替竺道融的衣钵……”
“竺无漏算得什么?智现可是小郎赏识的人,亲自为他摩顶授法,指引他开悟华严经,论德行,论佛意,论辩才,远胜竺无漏那个假佛子。”
“是吗?”元沐兰唇角上扬,道:“难怪徐佑能成为佛宗的大毗婆沙,等有朝一日,我擒他来平城,倒也不急着杀了,可囚于这永宁寺,为众生说法。”
方斯年并不着恼,嘻嘻笑道:“你有本事擒得住小郎,那自然你说了算,比起丢了命,来永宁寺做个和尚也不错。可若是你再被我家小郎擒住,公主,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怎么也没上次那么容易脱身,说不定还得留下来和我为伴,在明玉山做个服侍小郎起居的婢女……”
元沐兰吃亏在多年从军,习惯了打打杀杀,而方斯年好歹和冬至那个毒舌认识了十年,又见识了太多徐佑他们唇枪舌剑辩诘的场面,看着人畜无害,可真的耍嘴皮子,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不过元沐兰这点气度还是有的,笑道:“以我们鲜卑人的规矩,被俘为奴,天经地义。不过我被徐佑抓了一次,再有第二次,宁肯以身殉国……”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僧人出现在面前,合什施礼,道:“公主,大和尚有请!”
灵智的邀请,连元沐兰都不能拒绝,一道前往佛殿,在精舍见到了灵智。近距离观看,这位北魏僧主白白胖胖,不似昙谶和竺道融那么瘦弱,当然也不像孙冠那样呈富贾之态,他颇具佛家宝相,满目慈悲,单从皮相看,那是绝对的大德高僧。
“见过大和尚!”
“公主可是稀客,今日过寺,不知所为何来?”
“闲来无事,带我这朋友四处逛逛,正好她对佛法感兴趣,故来永宁寺聆听大和尚说法。”
灵智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方斯年,目光留在她的脸上,道:“居士从何处来?”
这样的机锋,方斯年从徐佑那学的多了,一本正经的道:“从来处来!”
灵智莞尔,道:“那若是我再问往何处去,想必居士要答,往去处去了?”
方斯年摇摇头,道:“我心中尚有疑虑,还没找到去处!”
“哦,居士心中有何疑虑?”
“我昨夜听窗外风吹落了梅花,转瞬消亡,突然想到万法归一,那一又归于何处呢?”
元沐兰震惊当场,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方斯年竟会问出这样玄妙不可言的佛理。灵智比元沐兰对佛法的精湛何止超过了百倍,对这一问更是直接触动到了心灵深处。
久久无言。
灵智摇头道:“老僧愚钝,无法为居士解惑!”
方斯年双手合什,道:“其实……大和尚的沉默,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灵智先是愕然,继而仰头大笑,从蒲团上站起来,绕舍三匝,又停在方斯年面前,道:“居士与我佛有莫大的缘法,可愿留在北朝,出家修行么?”
他卡在二品巅峰十多年了,无论如何努力,却始终差了点什么,但方才那一瞬间,体内的真炁莫名的发起了共鸣似的震荡,似乎触摸到了一品的山门。
元沐兰眉心微蹙,灵智已经知道方斯年从南朝过来,或许昨晚在大将军府由元光出手指点方斯年武功的事也泄露了。
大将军府埋着各方的眼线,元光知道,但从不去管,他是故意为之,以对皇上展示坦荡。可这不代表元沐兰可以容忍谁都能无所顾忌的把大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泄露出去。
该杀人了!
方斯年道:“小女子六根不净,眷恋红尘,入不得佛门!”
“六根可断!”
灵智越看方斯年越是欢喜,但他的欢喜和元光不同,元光那是看到世间瑰宝自然而然的欣赏赞叹,而灵智的欢喜里却暗暗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狂热和贪婪,道:“我出家之前先学儒,每寻畴昔,游心世典,以为当年之华苑。及见《老》、《庄》,便悟儒家是腐朽之虚谈,继而学道。等遇到师尊,则知沉冥之趣,尚不及佛理之万一,故断六根、灭六尘,皈依我佛,至今已三十有二年。”
他叹了口气,道:“眼见时日无多,证道亦难,深悔当年没有尽早觅得佛门通极乐之大道,而居士妙龄年华,却执迷于外物,重蹈老僧之覆辙,偏又生具无上慧根,殊为可惜。不如留在寺里小住三年,三年后若居士仍旧不愿礼佛,老僧愿赔礼道歉,并亲自送你回江东……”
方斯年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大和尚厚爱,我受不起,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