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是春季,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那霸空港的上空一片晴朗。比东京蔚蓝得多的天幕上浮着薄薄的云彩,只是什么也不做的端看着它们,就足以消去心头的任何不快。
梳着赤红马尾的少女将太阳眼镜推到头顶,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妙香味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她在心里轻轻说道。
不是气味,不仅仅是那种能够直接描述的具体事物,而是某种更加抽象、却能清楚地用眼睛耳朵甚至身体和毛孔感受到的东西——那种从心底沁出、顺着静脉蜿蜒流淌、最终如同藤蔓一般爬满四体百骸的酸麻的情感。
“……ただいま,我回来了,。”
她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眼睛,轻声说道。
恍惚中,似乎有人轻笑了一声,在她耳边用不羁的南国腔调回应了一句,“おかえり(欢迎回来)”。
赤发的少女猛然回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盈满笑意的墨黑双眸,惊愕地愣在当场。
“怎么,吓到了?”
像是瞬间移动一样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的少年嘿嘿笑着,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似的,露出了一口白牙。
“凛……?”
看着眼前熟悉的笑颜,奈绪迟疑地动了动唇,“……你的头怎么了?”
“啊啊,果然一开口就是这个!!”平古场凛揉了揉那头一眼就能看出其主人做过精心保养的半长黑发,不爽地啧了一声,“还不是知念,说什么风纪委员要以身作则,非得逼着我染回去。明明就没人在意嘛!学校那些人一直以为我的金发是天生的呢。”
“就你还风纪委员?你们老师的眼镜度数够深的。”奈绪抽了抽眼角,抬脚向外走去,“那知念呢,他应该是最先把额发染回黑色的人吧?什么风纪委员的理由只有鬼才信——他的那撮白毛可一点也不像天生的。”
“没错没错!这就是所谓阴暗生物的心理嘛!”
平古场凛大笑着追上她,像儿时那样很自然地将手腕搭在她的肩头。
“看来就算去了东京也一点没变嘛你这家伙!”
“你也是,就算成了二年生也依旧像章鱼一样活跳跳的啊。”感受到肩头那令人怀念的重量,奈绪忍不住笑了出来,抬肘熟练地冲对方的肚子来了一下。
“哦哟!就知道你要来这一套。可惜这一年多我也不是在玩而已,现在的我可没那么容易被你得逞呐!”
少年很轻松地挡住了肘击,冲她桀骜地挑起了一侧的眉梢。
奈绪闻言不免有些怔忡。
她侧过头认真地端详着对方——蜂蜜色的健康肌肤、细长上挑的漂亮眼眸,面前的少年和一年前相比似乎没有太多变化,但眉宇间逐渐褪去的稚嫩和突然拔高的身材,都让她意识到了时间的流动。
其实不光是平古场凛,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从小学毕业生到中学二年生,虽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彼此却像跨越了一道高耸的门槛,从身体到内心都愈加成熟了起来——那个暴躁易怒的野丫头和上蹿下跳的猴子也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现在的早乙女奈绪和平古场凛。
若是她这次没有回来,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恐怕都会变得认不出对方了吧……
她不禁想起离开故土三十余年的祖母樱子。当她在看到故乡熟知的人们都一个一个的老去、不复记忆中的样子之后,内心究竟会有多大的失落和恐慌呢?当她在想起那些逼着她不得不将大半的人生用在东躲西藏的“那些家伙们”的时候,心里究竟会滋生出多么深刻的恨意呢?
奈绪的唇间溢出了淡淡的叹息。
用余光观察着好友的平古场凛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少年时刻闪耀着锋芒的眼睛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抬起揽着少女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
“别摆出一副愁苦的样子,烦心的事还是留到明天吧。虽然不知道那个必须让你回来一趟的案件有多么棘手,至少我和知念都在,人多的话总会想到办法的。”
黑发的少年轻声说道。异于以往的语气中流淌着掩盖不住的温柔。
奈绪张了张嘴想像往常一样说出故意埋汰他的话,却不知为何发出不了任何声音。她拉下墨镜遮住眼睛,在镜片后用细微的幅度点了点头。
对于奈绪回冲绳这件事,平古场凛看起来是最高兴的那个——这里并不是说知念宽的反应太过冷淡,但要从他那张波澜不惊的阴暗表情中看出什么喜意,也实在是强人所难,所以当数天前收到奈绪会回冲绳的短信时,因格外亢奋而差点闹得人尽皆知的平古场凛在第一时间抹杀了他想去接机的念头,免得给难得回到故乡的警界曙光一盆兜头冷水。
虽然他们都知道她不会在意,但其余二人却表示举双手赞成。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其余二人”就是平古场太过亢奋的后果——差点闹得人尽皆知的那些“差点”。
所以当奈绪走进儿时经常光顾的那家海之屋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阴沉的好友和两个陌生少年深情相望的场景——或者用“瞪”来形容会更贴切一些。
用头发想都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奈绪用眼角向身旁瞥了一眼,眼神极尽鄙夷。
“这就是‘人多的话总会想到办法的’意思?嗯?”
“啊哈哈……”
听到自己的原话被浇了一大勺讽刺又送还回来,平古场凛只能望着天花板干笑。
“他做事你还不清楚么?”从二人进门起就注意到了这边动静的知念宽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怎么看都是阴气满点的笑容。
“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赤发的少女缓步走到知念身旁,伸出手——就像过去每次训练后所做的那样——和他碰了碰拳头。
“好久不见。”她笑着说道,“不过看到你,总觉得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点实感都没有啊。除了额发颜色,你一点都没有变呐!”
“你倒是变了不少。”知念宽别有深意地说道。
“啊。多多少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