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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他找人假装杜锦年的朋友,给她带去了一份“杜锦年生前做好的旅行计划”。他知道她不会发现不对——一来她对杜锦年的一切,估计还没有他熟悉;二来,现在只要是有关于杜锦年的事,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哪怕是虚假的,她都无法抗拒。
如他所想的那样,她虽然被这打击伤害到几乎去了半条命,却到底坚强地撑了下来。
他看到她身穿丧服抱着骨灰盒站在他们第一次旅行时去过的山顶上,低头注视着绵延群山,有一刻以为她会跳下去,越过从生到死的界限,离开这带给了她无数伤痕的人间。好在,她并没有。
物极必反,这一次后,她一点点地好转。
他不知道这样欺骗她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他真的不希望她死,且是满心绝望悲伤地离开。
她的旅途会很漫长。
没办法,他担心她恢复的时间不够长,所以计划书稍微做地长了一点。
就这样,她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
而他开始了两个人的——知道他举动的孟庭斐吐槽他说“简直是跟踪狂,差一步就是变|态跟踪狂了”。对于这评价,他无言以对,因为他的行为从本质上说,的确是“跟踪”没错,只是他总担心她孤身旅行时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毕竟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而非糙汉子。
也许是噩运在之前的若干年岁月洗礼中终于被洗去的缘故,她的运气倒是并不算差,没再遭遇什么*。只是被病魔击倒了两回,一次好歹撑到自己进了当地的诊所,一次干脆就在旅店里发起烧来。
第一次他站在病房外看她,结果差点被护士当成了“疑似欲对女病人行不轨的变|态”,差点没进局子,好再跑得快;
第二次时他学聪明了,托女服务员给她送药照顾她,被他叮嘱什么都不要说的女服务员接过钱时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居然对他说了句“女人是要靠哄的,你确定不自己上?”,让他哭笑不得。
长时间的旅行固然让她有些疲惫,但同时也很好地锻炼了她的身心。
也许她自己都没觉察到,但一直注视着她的他又如何没有发觉——她正在回来,正在一点点地往回走。她终于在努力挣脱那一直束缚着她的樊笼,想要寻找属于她自己的自由和天地。
这可真好。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这么想的。
后来,旅行结束。
她选择在杜锦年出生长大的城市定居,住地离他家不远。他想,她大概是想照顾杜锦年的父亲吧。看到她的决定,他的心中又是苦涩又是高兴,苦涩之处在于杜锦年到底还是成为了她生命的重心,高兴之处在于这样想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
却没成想,命运还是那么残忍,终究是……
他直到死前都记得很清楚。
那时,他刚好去了外地两三天,回来时习惯性地就想去看看她——他其实住得离她很近,只是她从不知道罢了。
刚好是清晨。
前几天一直在下的雪已然停歇。
四处都是一片洁白,看来实在美丽异常,却不知为何,给了他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知道她每天早上都会出门拿晨报,而且,每逢雪天一定会请人把院子里的雪清理干净——哪怕以后还是会下,她也一定不会留它们太久。她是真的厌恶白雪,因为杜锦年的缘故。
然而,那天她既没有出来拿报纸,也没有请人清理积雪。
她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又生病了?有吃|药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如此想着的他终于没忍住,走进了她的院子。然后,他看到了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她趴伏在距离落地窗只有几步之遥的地上,一动不动,也永远……都无法再动了。
他砸开窗户,掩住口鼻将她抱了出来。
但是,已经太晚了,她的身体早已变得极为冷硬,冷硬到无论他如何努力,她都不可能再温暖过来。
“不要……”
他怀抱着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想,这就是报应吗?
就在前几天,他还在想,如果他装成路过者,与她“无意中偶遇”一次会怎么样?她还会那么讨厌他吗?他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你好”也可以。时间长了,他可不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她的邻居?也没想多做点别的什么,只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这样就够了。
是他错了。
不该奢望不能拥有的事物。
不该奢望还能得到她的笑容。
可是,如若这就是惩罚,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直接降临在他的身上不就可以了吗?
“婉婉……”他抱着她,生平第一次这么亲近地喊她,生平第一次如此与她靠近,但也是最后一次。他伸出手,轻柔而笨拙地整理着她凌乱的发丝,悲哀地注视着她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双眸和青乌色的嘴唇,他握|住她的手,注意到她的指缝有渗血的痕迹,这意味着……她死前很拼命地挣扎过了,她很努力地想爬到外面,却终究没能成功。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的整颗心,被这残忍的现实揉碎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情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呢?
为什么……
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呢?
她的前半生,他曾经充当过极不光彩的角色,在她举步维艰的时刻,他甚至推了一把。
她的后半生,他只能充当观望者,原本以为能够像这样守着她,却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这么想来,她的一切不幸也许都是他造成的。
所以……
“如果还有下辈子……如果还能重来一次……”洁白的雪地中,他抱着她,喃喃低语,“你一定不会再被任何事情伤害了。”这辈子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下辈子绝不会再如此了。
“我爱你。”
啪嗒。
他滚烫的眼泪砸落在她的脸上,顺着那苍白而冰凉的脸孔滑下。
“我是真的爱你,但是对不起,我真的太蠢了。”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侧过头亲吻她的掌心,几乎不能清楚地说出话来,“所以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一定会离你远一点,只远远地看着你,再也不会试图靠近你了。这样你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还有就是……
“如果你还记得,就从一开始就认准杜锦年就去找杜锦年吧,离那么蠢的我远一点。”
“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幸福,一定会的。”
她的死讯,是他通知国内的其余人的。
他没听从素阿姨把她“带回去”,而是选择了和杜锦年合葬。他想,如果她地下有知,一定会觉得欣慰的——生能同衾,死亦同穴。
将来若是再见,想必也能更近几分吧。
参加她葬礼时,其余人看他的目光都很奇怪,有恍然,有惊讶,有同情,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他并不在意,或者说,在她死后,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子煜哥,你和姐姐……”心愿终于没忍住问他,“你们……”
他回答说:“你们可以放心回去,她的墓地我会好好照顾。”
“……”
“小煜,跟我回去吧。”堂哥劝他,“爷爷很想你。”
“你跟老爷子说,我会回去看他的。”从早已明白生命的无常,自然更懂得珍惜的道理,只是,“也帮我对他说‘对不起’。”让他完全忘记这一切,他真的做不到,或者说,他不想做到。
堂哥看着他,最终只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说:“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更像叔叔,至少……”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人群散去后,他蹲在她的墓碑旁,放下了一束犹带着露珠的鲜花,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照片。照片上,面带笑容的她,与他相对而视,且永远不会挪开视线。
他靠坐在墓碑上,侧头看着她,心中的悲伤不曾淡去,又莫名地觉察到了一股平和感。
这样,也是一生。
他选择的,他不后悔。
而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他如果真的还记得这一切,也会实践自己的诺言。
也许会痛苦,但不会后悔。
所以……
现在是实践的时候了吗?
沈子煜握着阮婉的手,如此想着。
也许他们真的是没有缘分,或者说命里相冲,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又把她害到这个地步。
她明明……什么都记得,也在努力地避免着一切悲剧。
他却差点再次把她逼入绝境。
这就是报应吧。
懵懂不知、什么也没想起的他破戒了,他靠近她了,所以才会这样。
他握紧她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心里很清楚,这估计是他们这辈子仅有的、最后一次最为亲密的接触。
车辆停下。
后车门被拉开。
她被医院的工作人员抬下去。
他跟在后面,行走间,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她的手。
空留一手余凉。
二更
当接到电话的乔毅带着妹妹乔心愿慌慌忙忙地赶到医院时,阮婉已经被送进了病房。
乔毅跑到坐在病房外的沈子煜面前,低声急切地问:“她怎么样?有事吗?”
“对啊,姐姐怎么样了?”
沈子煜看着神态如出一辙的兄妹俩,心中浮起了一种奇妙的违和感——一切,原来真的不一样了啊。
这辈子的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好姑娘,也一直很努力,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