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鹤在一旁挽袖磨墨,目光望着柳墨白。柳墨白持笔悬在半空中,良久不动。
自那五公主过世后,公子就开始心神恍惚,这可怎么办才好?引鹤转动着墨砚,也陷入了沉思。
黑亮的墨积到了笔尖,一团黝黑的墨色滴到了宣纸上,未等他回神,很快就渲染开来。他望着晕染在宣纸上的墨色发怔,原来你便像这滴墨,沁入我心,在我未发现之时,席掠心间。
“白不回来了。”柳墨白放下笔,双目盯着纸上的黑点,喃喃自语。
被柳墨白的话惊回了心神,引鹤回道:“公子,我们还有许多新的,多干净的,多白的都有,您要哪张都可以,不够咱们再去买。”
“纸可换,人心又怎能换?一旦沾染上她的颜色,又怎么能轻易褪掉?”柳墨白低下头,嗅着纸上浅淡的墨香,思绪悠远。
“公子……”引鹤担忧的看着他,公子您为她入了魔了。
“兰景络……兰景络……你为何会死?你又怎能先我而去?”方抬头,泪滑落于宣纸上,点染了黑点,墨色散开,越发的淡了,“我说让你求我,你死了,我要怎么让你求我?我要怎么找回我的骄傲?这墨色再淡,也是有痕迹的呀,你要我怎么把你摒除?”
引鹤鲜少见柳墨白哭,便是当年家族被抄,也不曾哭得这般凄楚过。他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帕子,柔声安慰道:“公子,人已经去了,你再怎么难受也于事无补啊。”
“这颗心遇上了她,便不听话了,就连这眼也一样。”柳墨白拿着一方边角绣竹的帕子揾过眼角的泪滴,仰起脑袋,倒像是想要和这眼泪抗争,怎么着都不想再让它流下来。
此处宅子是她置下的,宅内的仆从也是她精挑细选的,就连公子日常要看的书也是她备下的,公子住在这自是衣食无忧,可与她相关的东西一直在眼前,叫公子怎能不想她?引鹤见柳墨白隐忍着,愁色滋味直上心头。
“公子,人已经不在了,便算是五公主败了,您胜过那杀害五公主的人,岂不就是您胜过了五公主?”人总得找个盼头啊,即使公子是一介男儿,也得有一个悬在前方的希望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暗哑着嗓子,柳墨白挥挥手,“引鹤,我想置办一所学堂,你帮我寻几个合适的地儿。”
“公子您想……”
“人易求,人才难求,我要掌握两国的思想命脉。”柳墨白抓起桌上的宣纸,将其揉成一团。抓起毛笔,点了墨色,在纸上笔走龙蛇。
见他已经进入了状态,引鹤心神一松,他真怕自家公子一个没想开,就陪着五公主殉葬。
自那以后,引鹤见着他时,他皆是与纸墨笔砚书为伍。时而能看见他双目通红,旁的烛台洒泪成型。
好说歹说的,才能让他歇息一会儿,坐在琴边弹弹琴。可那琴声声声比杜鹃啼血哀,听得引鹤自个儿泪流满面,闹得过路人驻足听后,泣不可仰。
他那眼睛起初还干得不成样子,干涩到发痒,后来就时常流泪了。抓了多少服药,那大夫都说让他少看些,多闭眼休息休息,他都不听。引鹤劝他,他一句话堵了回来,“人活着必是要常睁眼的,长久闭眼的,那是死人!”
自家公子那倔强的脾气,自己是怎么劝也劝不动了,引鹤便不敢再提。眼睛看东西模糊就模糊吧,时常流眼泪就流眼泪吧,总比再也睁不开眼强。
他再清楚自己的状况不过,刚开始还不习惯,眼前一阵发黑,就和一块黑色的大幕布挡在眼前似地,没少磕碰房内的桌椅板凳,手和腿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习惯了,各个地方的布局都记住了,就算是眼睛突然看不清也能顺利避开危险。
引鹤听着朗朗书声,便觉着欣慰,只希望公子看着这些学生的份上,再也不提当时的事了。以一人微薄身躯造颠倒一国之势,哪是易事?
路过了书院,想着公子此刻还在给学生上课,引鹤壮着胆子进了书房。自他兴办学院开始,便不允引鹤再随意进去打扰他。引鹤拗不过他,已极少进去了。
也是本着关心的意思,引鹤想进去看看自家公子整日把自己的关在书房里,究竟都在做着什么。
“这是……练字的?”桌面上摆着书卷,在其中夹着纸张,几乎每本书内都夹着,引鹤不确定的看着边角露出的字迹,在柳墨白的教导下,他是能识文断字的。
小心的从一本书卷中抽出了一张,引鹤轻声念出,“怀哉怀哉!曷月汝还归哉?”
方才念完,他的眉心已然紧拢,公子竟还觉得五公主活在这世上,想着她回来。这上百名的学生,怎么还压不住您的心思呢?
将第一张放回,引鹤又从另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又是如此!
引鹤不死心的继续抽,“愿言思伯,使我心痗。”(痗(mei):病。)
宁可相思成疾!
引鹤看得着急,又动手拿出一张张纸,字字句句都是情,深似海,都要将他给淹没溺死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