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行一口气把话说完,接着品茶水去了。在中原呆久了,喝茶的口味道也刁了,再也不习惯黑心商人运到北方的劣质茶叶,这种江南地道的“吓煞人香”才对他的口味。大帐中一片宁静,朱棣、徐增寿、张正心都在年少气盛时代,封狼居胥是很多少年人的梦想,至于封完了狼居胥后如何,大家考虑得的确不算很多,目前最有效果的办法是移民。辽东南部地区可以移民过来,永久占领。辽东北部,恐怕没有汉人能生活得下去。陈天行所说不过给其他部落开路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见众人半晌无话,陈天行喝够了水,又追加了一句,“况且燕王殿下,您真的还有那么多弹药吗”?
蒙古人炸掉北平火yao厂这一手玩得的确漂亮,虽然陈星已经奉旨戴罪立功,到天津去建新的火yao厂,北平火yao厂也在其女儿陈青黛的掌管下恢复了一部分生产。但是,震北军和安东军的补给的确遇到了很大困难,基本上都是凭借库存支撑。北平和京城紧急生产出来的弹药供应最前线的璞英、蓝玉和冯胜都很勉强。
“你以为这次炸了我们的火yao厂,劫走了李先生就占了便宜吗,不,你错了,陈老板,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李先生当年宁可被打死都不肯与你们合作,难道现在老了反而会任凭你们摆布吗!你炸了北平的火yao厂,我们有钱,有人,再建十个也不成问题。你们炸得过来吗?况且没有弹药,我们中原的汉子在马背上也未必输给你们蒙古人,只是我中原人不像你们蒙古人那么野蛮,把对方的老弱妇孺全部杀掉,否则,就凭震北军,足够让你们蒙古人永远翻不过身来”!听到陈天行提起火yao,张正心再也按不住心头怒火,腾地站立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怒斥。李善平是他的启蒙恩师,连张正心这个名字都是李善平所赠,有武安国的信,他不能将此人怎样,但也不能容忍此人在震北军的中军帐内大放厥词。
“小哥好大的火气,千万别冤枉好人,劫走李先生和炸掉北平火yao厂的事情都不是我们金山部干的,我们金山部今年一直打算和燕王殿下讲和,根本不会做这种给自己添麻烦的事。这不过是别人做了,要我们背黑锅而已。陈某千里迢迢找武侯爷要信物,就是怕到了震北军中大家说不清楚。陈某的话大家不信,武侯的话大家总会信吧。况且陈某在中原还有十几个店铺,既然暴露出来,就相当于抵押给大家了。那十几万两的家当,陈某再有钱也不会随便扔掉,你说是不”!陈天行动也不动,友好地对张正心笑了一下,慢慢地解释。眼前这个少年刚及弱冠,已经是燕王麾下的大将,真可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几年,中原才俊如春雨后的草芽般相继冒出,自己舌战时虽然寸步不让,但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清楚,仅凭人才这一项,草原上的部落已经输了。
“如果是和谈,那颜应该去京城见陛下才是,燕王殿下虽然掌管辽东事务,但也没有擅自决定战和的权力”。徐增寿拍拍张正心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对陈天行说道:“况且漠南、漠北和漠西蒙古诸部和我大明激战正酣,那颜此时来和谈,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
这两句话一下子把议题扯到正事上,对方如果还不托出底盘,那么接下来肯定要下逐客令。徐增寿的话说得很明白,要和谈,尽管找朱元璋去谈,震北军只管战,不管和。金山部也只是蒙古诸部中的一小部分,木华黎的子孙代表不了蒙古诸部,他们的死活黄金家族也未必放在心上。
从进帐那一刻,这个不大说话的年青人就吸引了陈天行的注意力。从行为上判断,此人在震北军中应该是除了燕王之外第二号决策人物,不敢怠慢,陈天行赔着笑脸解释:“我仅仅代表我们金山部来议和,不,可以说是和燕王殿下做一笔交易,刚才,不过是在分析彼此的筹码,也好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不是”?
“漫天要价,着地还钱,陈兄真是个生意人,这么回说笑话”。徐增寿也打个哈哈,避开刚才剑拔弩张的僵局。既然武安国的信中说此人没有恶意,那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看众人脸色有所缓和,陈天行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但尽量让每个字都很清楚地说道:“我金山部三十万众准备脱离其他蒙古各部,内附中原,请燕王殿下接纳”。
“内附”!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样,让所有人呆在当场。震北军辛苦准备了两年,即将对金山部发出致命一击之前,先是被陈天行当头泼了几盆冷水,接着又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了脑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陈天行把这件事说成了交易,金山部肯定要求大明给予足够的回报。这是笔天大的交易,朱棣不用再看地图就知道其内在价值……金山部本来也应该属于漠东南蒙古的一部分,因为他势力过于庞大,人们才习惯以其老巢金山名之。越过金山部领地,没有其在身后断绝物资通道的威胁,震北军可以直接插到蒙古人身后,以翁牛特、乌齐叶特为主的漠南蒙古诸部的老巢届时将毫无屏障地暴露在震北军面前。整个明蒙战局可在和议达成的瞬间决定胜负,届时,失去了东北屏障的漠南蒙古将第一个成为交易的牺牲品,东线大宁之围一战能解,璞英和张翼的部众反而成了吊住捏怯来嘴巴的鱼钩,让他吐不出来,吞不下去,只能眼看着震北军和安东军前来收线。北路,苏策宇的马队可以直奔北和林,端了脱古思帖木儿的老巢。说不定李善平都有生还的希望。这个馅饼实在太大了,大得超过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金山部有什么要求,你先说出来,我看能否做主”。朱棣稳了稳心神,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对燕王来说,应该是一笔大买卖,对我们金山诸部来说,也涉及到整个部落的命运”。陈天行欣赏朱棣的稳健,只有不贸然答应接纳金山部,才更有可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以往和汉人做生意的经验告诉他,胸脯拍得啪啪响的人,往往是最不遵守承诺的人。
“首先,我们金山部要求迁移回辽阳、开元一带,辽河以南你们汉人聚居的地方,我们不去,辽河以北,开元、泰宁这些已经被你们占据的地方一直到捕鱼儿海,我们世代居住的牧场得依然允许我们金山部自由放牧。作为回报,金山诸部归附大明管辖,我们和女直诸部一样,共同奉大明皇帝为天可汗。大明可以在这些地方建造城堡和商栈,但不能向金山部收税”。陈天行唯恐对方听不清楚,一字一顿。张正心取来纸笔,一字字记录。
第一条其实是辽东战役中,朱棣与女直人和议的翻版,没什么改动,所以朱棣当即拍板,答应停战后上本给朱元璋,尽力促成此事。
“第二,也和女直诸部一样,各部所辖之地,皆为大明领土,大明可派遣官吏,管理在金山部走动的其他各族百姓,但不得插手金山部内部事务。如果双方百姓冲突,金山部蒙古人打死了其他各族,我们会交出一个凶手。其他各族百姓打死了金山部蒙古人,也要一对一抵命。谁也不能欺负谁。其他律法条款参照此款,对等制订,双方要立碑为证,永不反悔。作为回报,金山部永远向大明其他部族百姓敞开,大明商人可以随意来做生意,开工厂,金山部负责这些人的安全和财物不受不法之徒抢掠。”
徐增寿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大明百姓随时来金山部地做生意,其实相当于永远互市,表面上金山部付出了一些,实际上金山部赚了个大便宜,这个陈天行,肚子里全是生意经。但即使这样,也没脱离和女直诸部的合约范畴,答应下来没有什么争议。双方就细节又说了几句,着落张正心记好,约定在皇帝批准后再仔细敲定其中具体细节。
“你们金山部的各级官吏任命后必须上报朝廷,上报后不得随意撤换更改,朝廷也会给他们发俸禄”。朱棣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措词尽量在对方可接受范围内。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三条,大明必须给予金山部各级官吏不低于原来在大元为官时的位置和封爵,我金山诸部的勇士除非应原来的头领号令,不奉大明皇帝调遣。亦不得被大明解散”!陈天行尽力会聚目光,望着朱棣的双眼说道。
“不行,这一条父皇不会答应”。朱棣给出了他预料中的答案。
“保留武装,不听调遣,这和原来没有内附的金山部没什么区别啊!陈兄这个价钱要得也太高了,我看金山部既然内附,这勇士们呢,还是让他们回家为好,免得哪个御使抽疯,参上一本,说金山部归附后图谋不轨,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陈天行这个时候来谈归附,明摆着是看准了大明被蒙古偷袭初战不利的当口,以图获取最大的利益。徐增寿想明白其中原委,开始着地还钱。
“我知道燕王殿下不会答应,害怕我金山部恢复实力后会背弃大明,不如这样,和议成功后,我金山部勇士将追随燕王殿下把马刀劈向任何敌人。这样我们金山部等同于我金山部自断退路,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我们会背叛大明”。陈天行提出了自己的退步方案,一旦把战刀举向本族,金山部就彻底被蒙古诸部抛弃,这个代价的确很大。
“我不会让你们自相残杀,否则你麾下的勇士一定死不瞑目,况且真打起来,你们念在同族份上出工不出力,反而影响我方士气”。徐增寿坚持不肯上当。真的带一票蒙古武士在身边,临阵倒戈的滋味谁能受得了,朱棣也轻轻摇头。
“那燕王殿下看这样如何,我再退一步,金山部保留部分武士谨做对付马贼用,数量不低于一万,也不超过大明给的上限。和议成功后,我族武士将对着长生天发誓,世代只奉燕王号令。无论燕王百年后谁被大明封为燕王,金山部勇士永是燕王侍卫,终生不叛,这样如何”?
“这…….”。其中弯子实在太多,朱棣不敢马上答应。
“听了燕王调遣,相当于听了朝廷调遣,这已经是陈某最后能承诺的事,请燕王殿下务必思量金山部现状”!陈天行期盼地看着朱棣,等待着他的答案,平静的表情掩饰住心脏的狂跳。
“为什么只奉世代燕王的号令,别人怎么不行”?朱棣感到有些奇怪,追问道。陈天行这个条件退得很古怪,不由人不好奇。况且私设部曲罪名甚大,他不敢答应,也不敢保证朱元璋一定能答应。
“因为这里边包含着和燕王殿下的一笔交易,殿下不妨听听下一个条件”,陈天行慢慢把话带向最终主题,“第四个条件是,无论将来陈天行对金山诸部说燕王殿下什么,殿下都必须当是一个欺骗下属的谎言,大家打了这么多年,我必须给诸部勇士一个理由。并且燕王要奏请万岁答应在下,永远不得追究。只要答应了这一条,金山部三十万众,四千里江山将俱属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