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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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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十)

庐州城已经确确实实变成了一座大兵营,每天进进出出的,全是顶盔贯甲的蒙古铁骑。大元朝军纪早就“名声在外”,这次,来的又是其中最“讲道理”的蒙古军,所以,百姓们只要方便逃的,早就逃到乡下去了。即便是不得不留在城内的朝廷命官和豪门大户,也把家中女眷偷偷送到了临近村落里去“郊游”,把家中值钱一点儿的东西挖坑买到地底下,以免这些女子和金银不自觉地“勾引”了一等人,害得人家不顾名声找上们来求索。

街市几乎在一夜间萧条,连天空中得鸟雀,也识趣地远遁而去。对于这种人间鬼蜮般的荒凉景象,处在其中的蒙古将士们浑然不觉。相比于周边环境,他们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大军能开拔到前线,以便他们开始娱乐般的砍杀。自从上一次临安不战而下之日算起,武士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大规模集结过了。或者说,两淮一带从来没集结过这么多货真价实的蒙古军。想想吧,十七万,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当年成吉思汗攻破花子模国,军中真正的蒙古武士不过才四万余人。拔都汗从西域把疆土扩展到多瑙河畔,所部蒙古军不过两万。大伙儿不知道南方那个姓文的汉人,究竟使出了什么魔法,居然让大汗调动倾国之兵来对付他。

有的士兵年龄已经很大,头盔下面露出一缕缕白发。但从他们苍老的面孔上,你根本看不到一丝对战争的厌倦。相反,在这个城市里,无论百战老兵还是初上战场的少年,眼里都闪耀着嗜血的渴望。

大多数蒙古人不认识字,也疏于理财。他们的家族自曾祖父那一代起,就跟着不同的大汗东征西讨,杀汉人、杀色目人、杀女真和契丹人,也杀蒙古人。可以说,除了娴熟的杀人技巧外,他们一无所长。如果没有掠夺和战争,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

而伯颜所下的征发令,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除了蒙古人自己外,全天下的民族几乎让大汗征服光了。这次南下攻宋,也许就是蒙古民族的最后一战。若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这些士兵们其中的一些人就能飞黄腾达,得到一个大大的官爵,以及与官爵相对应的牧场、农田和奴隶。即便不能因军功而爬上高位,至少,能通过城破后的屠杀和劫掠,得到能花上十几年的财富和回到族中与他人吹嘘的资本。即便不小心战死了,当然,在大多数人心里这不可能,汉人,特别是汉人中以懦弱为名的南方汉人,怎么可能有机会杀死蒙古武士呢。所以,这种比方是晦气的,非常不恰当的一种假设。即便在战场上被汉人杀死了,士兵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遗憾什么呢,在草原上,大伙本来就是一无所有,战死了,反而不必回塞外去面对每年冬天那难捱的风霜。

与士兵们几乎沸腾的求战心境不同,临时腾空的府衙里,伯颜,还有几位大元朝四处争战了数十年的老将们,举止反而越来越谨慎。

如今的汉人已经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汉人了,那个名字叫文天祥的人在短短五年间让他们脱胎换骨。已经有数名以谋略著称的宿将栽在这个大宋状元手里。索都、李恒、张弘范、刘深,他们其中随便一个,都非庸庸碌碌之辈。即使是那个屡战屡败,最后尸首都不知埋到哪里的范文虎,当年也是排得上号的大人物。忽必烈汗得到他的投诚的消息时,曾经从毡塌上跳下来,赤着脚在泥地里转了三个大圈,边转,边庆幸长生天保佑,让大元从此没有了值得重视的强敌。

而这些人转眼都败在了文天祥手里,或被破虏军阵斩,或被忽必烈汗诛杀。征南名将中,如今只剩下一个达春还在江南西路苦苦支撑,他的求援信一封挨着一封,信使队伍几乎从赣州排到了长江边上。

在如此辉煌的战绩下,如果谁再能得出文天祥不会打仗的结论,那他昨夜睡觉时,一定是脑袋被风吹了,此刻在闭着眼睛说胡话。但若说文天祥会用兵,伯颜麾下的宿将们,却看不出此人到底打算干什么,为何一出手,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昏招。

就在今天早上,盱眙军(今盱眙)和无为(今庐江、巢县一带)军的统军万户同时遣使告急,说有一伙破虏军,约数万人马于前日跨过了长江,趁守军不备拿下了真州(六合),目前其前锋正向滁州一带快速推进。

听到这个消息,正准备调遣兵马,分头从蕲阳口和雷江口过江的伯颜大吃一惊,立刻擂鼓聚将,与麾下的那颜们探讨破虏军此举的用意。

十几位蒙古老将们议论纷纷,猜了小半日,也没猜出破虏军将领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两淮过江的最佳地点有三处,皆为当年大宋名将曹彬南下灭残唐所开辟。一为蕲阳口、二为雷江口,三为采石矶,三处水道江面狭窄,当年宋军南下时,曾经先后在那里搭设浮桥,接应大军过江。在得到陈吊眼攻占建康的消息后,蒙古军已经决定绕路南下。伯颜没有派遣兵马去距离庐州最近的采石矶对岸,与大宋水师做过多纠缠,而是直接调头向西。西线南北两岸皆为大元所占,如此狭长的水道,宋将杜浒即便有心派舰队巡逻,也无法挡住大军的脚步。

谁也没想到,一口吞下建康的陈吊眼还不甘心,居然主动杀过江来。滁州距离庐州不过一百五十余里,如果蒙古大军继续按原计划渡江,庐州肯定会落入陈贼手中。到那时,十几万兵马的补给线就会切断,不但无法支援达春,恐怕连自己的退路都保不住。

可这样一来,陈吊眼等于把他自己送入了死地。隔着一条大江,破虏军很难及时得到补给供应。两淮百姓虽然心向大宋,可这里是十年九灾之地,加上百年来战火不断,民间贫瘠得连老鼠都打算搬家了。除非破虏军向蒙古军学习,把打下的一切地方当作敌国,直接从百姓手中抢粮。

“依卑职所见,此乃陈吊眼的疑兵之计。真州附近水面宽阔,便于大船往来。陈吊眼故意拿下真州,就是为了让丞相心中生疑。我军若前去剿贼,其必遁江而走。若不去剿,则此贼虚张声势,威胁我粮道,…….”争论了一会儿,伯颜麾下爱将诺敏上前说道。

诺敏出身于札剌儿部,他的家族是最早追随着成吉思汗扫平蒙古的诸部之一。因此他的在军中地位非常尊崇,非但伯颜很看重他,其他年青贵胄将领也以其为楷模。他的话音未落,立刻有几个年青的将领站起来对此观点表示支持。

蔑儿乞部也是最早被成吉思汗并入麾下的部落之一,其部出身的年青将领奥敦格日乐身份最高贵,自我表现的心也最切。见伯颜对诺敏的话连连点头,有心从中分些好处,向前走了几步,站到诺敏身边,大声说道:“末将赞同诺敏将军的看法。末将仔细解读了以往战报关于破虏军的描述。发现文贼用兵一贯避实就虚,从来不肯与我军主力硬碰。此贼通常做法是,以一小股部队作为疑兵,拖住我主力于战场之外。而贼兵则集中力量击我外围,当我外围人马被重创后,主力即使赶来,也无法再挽回全局!”

“的确如此!当年福建作战,文贼以西门彪、林琦骚扰赣州,使得达春无法全力以赴。接着,又扶植乃颜与我作对,使大汗无法集中倾国之力南下。如今,我大军过江在即,又遣陈吊眼到两淮流窜。分明把陈吊眼用做了第二个乃颜!”塔塔儿部的老将塔赖捋着胡须说道。

在接到率军赶往庐州集结的命令后,平素分散在各地卫护中枢,弹压地方的蒙古军将领都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了。因此,每个人都对敌手的用兵特点做了些研究。近几件南方报纸风行,日常能买到的报刊不下十几种。把那上面关于破虏军战绩描述的文章摘下来,汇总,不难总结出上述结论。

坐在帅位上的伯颜微微点头,手捻着胡须,眼睛却紧闭着,如同已经睡着了般,所做动作不过是与众人相敷衍。这些结论与他内心的设想吻合,但这些结论却对决策毫无用处。陈吊眼北上,打得是拖延时间的主意不假。但识破了敌军的阴谋,不能于阴谋就此化解。陈吊眼如此大张旗鼓的过江,为的就是吸引大军的注意力。无论你说他是送死也好,虚晃一枪即退也罢,你都必须面对他兵锋已达滁州这个事实。只要这支力量在建康附近存在一天,哪怕他明天就退回江南去,都表明庐州时刻在其威胁之下。

“依末将之见,眼下我军应兵分三路。两路过江,一路迎击陈吊眼!”薛良格部出身的下万户格根见伯颜迟迟不语,走上前试探着说道。

闻此言,伯颜猛地睁开,目光如炬,照得座前所有人都觉得头顶亮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压下那些切切议论的声音,伯颜方开口问道:“格根将军,如果本帅兵分三路,你看如何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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