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认定自己是个孝子,没有人比他更孝顺了。
爹去得早,家里只剩老娘一个人。老娘年纪大了,耳朵不行,每次说话都得鼓足了气息大吼大叫她才能听见。而且老娘记性也不好,刚说没多久的话就忘了,天天缠着石青问这问那,连东西放在哪里都要问七八遍,一天下来石青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吼哑了。可他依然没有离开家。
“这都能忍下来,我怎么算不上孝子呢?”他有时候想。
白天他在外头做箍桶匠,老娘在家里绣些手帕鞋垫之类的,他每隔几天去拿一次,然后到市场卖掉,就这样勉强维持两个人的生计。最近他很少回家,因为他认识了齐哥。齐哥这人还可以,能带他做大生意,不过打心眼里他其实挺瞧不起齐哥的,自以为是,脾气又大,一副谁都惹不起的派头。
他还不识字哩!石青想。哪能和我比,我至少还认得几个字。跟着齐哥混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自己有本事了,要挣大钱过好日子的。
挣大钱是石青的梦想,想了许多年了。等他有钱,他就去镇上最好的醉仙楼,把他们那儿最好的燕窝鱼翅点个几十盘,吃到撑。等他有钱,再也不箍桶了,他要住大宅子,还要买一堆仆人跟在后头,到时候让他们去跟老娘大吼大叫,他再也不管了。
这天上午,他替人修好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桶,感觉染了一手尿骚味,洗都洗不掉。他溜达回家里,又看见老娘在屋里大声咳嗽,脸都呛成了猪肝色。
“你又怎么了?”他说,心情顿时变得很差,“让你别出来的,外面风大你不知道么,一天就知道咳咳咳,怎么不咳死你。”
老娘听不见,看见他回来了还赶紧笑了笑,结果又是一阵呛咳。石青把人连拖带扯地塞回家里,骂骂咧咧道:“回去回去。”
老娘进了屋,献宝似的把刚绣好的鞋垫递给他。他埋怨道:“怎么才这么点。”老娘大声“啊?”了一句,指了指耳朵,示意她听不清楚。
石青就懒得再说了,拿了东西就走。出门以后他听见老娘还在咳,心想这不会是病了吧,要不要去找个大夫什么的。但一想请大夫这么贵,他就打退堂鼓了。算了,去随便抓点什么伤风止咳的药得了,谁让他孝顺呢。
他直接拐进了药铺,几副药开下来竟然要八十文,他当即就不爽了,对伙计摆了个臭脸。对方也烦他这样的顾客,见他不诚心买,直接挥手赶人。伙计一凶,石青就硬气不起来了,皱着眉头骂了几句脏话,直接气冲冲地出了药铺。结果刚走不远他看见有人送成箱的药材进去,就趁人不备偷偷抓了一把,一溜烟跑了。
虽然不知道抓在手里的是什么东西,但药材嘛,终究是好东西,吃不死人的。尤其他想到自己沾满尿骚味的手在药箱里蹭过几下,心情一下子大好,充满了复仇成功的快感。
“一股子屎尿臭,看你们怎么卖。哈哈!”
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四处闲逛,顺带洗了洗手。结果逛到城西时,看到有家富户正要搬家,却不知怎么和请来的雇工吵了起来。他一见有机可乘,当时就停下不走了。趁主人和伙计们没注意的时候,他赶紧抓了个木匣就跑,一连跑出去一里多都没人追上来,看来对方根本没发现自己。这回他高兴了,把匣子打开一看,里头只有一个金镯子。
“这回算是发横财了!”他惊喜道。
以防万一,几天后他还回去过一次,但没见这家富户在找镯子。他又想办法打听了一下,原来那家人本来就怀疑雇来的工人偷东西,估计把自己拿走的金镯子也算进去了。石青乐坏了,自己捡漏捡的好啊,这下这镯子等于白送给自己,谁也查不到了。
他想把镯子当了换钱,但一想到家里的老娘,还是犹豫了。老娘马上就要五十大寿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没送过什么寿礼,这回要不要表示表示?
他犹豫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镯子送给老娘,就当讨老娘欢心了。说起来他好久没有陪老娘说说话了,顺带摆一桌菜好了,多买几道肉菜,顺带犒劳犒劳自己。
石青计划好了一切,然后就跟齐哥出去打拼了,一连十天都没回家。返城那天正好是老娘的寿辰,他一大早醒来,赶紧翻翻行囊,还好,那金镯子还收着。天色已经是正午了,他赶紧出去置办食材,然而刚走出去就遇见了齐哥一行人,他们见他行色匆匆,好奇地问他要去哪儿。
石青干咳一声,说去给老娘祝寿。不知道为什么,他话音刚落,齐哥一行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使劲拍着他的后背,讥讽道:“哎哟,你是个孝子嘛。”
石青敢在背后嫌弃他们,但面对面时肯定是不敢的,而且还有点惧怕他们的权威。被人这么一笑,石青骨头就软了,支吾道:“祝寿而已,也不是非得去,我挺烦那老东西的。”
齐晔他们鼓励似的冲他点头,其中有人还说起自己家事,说家里老爹天天混吃等死,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一说引来了众人同情,痛骂自家父母的话题就这样开始了。石青隐隐觉得这样做并不符合孝道,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堂而皇之地辱骂亲生爹娘呢?但他能参与齐晔一行的话题让他很得意,以前他们只取笑自己,从没有这样正常交流过。
这让他终于有种融入群体的感觉。
这一说,又说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去,石青手里的金镯子都攥得滚烫不已。齐晔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自己也快过寿了,不如今天就来把寿宴办了。这下得到了大伙的一致赞同,石青脑海里浮现出家里咳嗽不止的老娘,但也只出现了一瞬。齐哥的寿宴,他哪能不参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