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执法队开入武清城,来的只有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个校尉,虽然默默无闻,却是一员安西老兵,另外有一位法曹参军,是军法决断的老手。天策唐军的法曹系统,平时其位虽不显,但却是军中的阎罗王,任谁见到也忌惮三分。
范延光不敢怠慢,迎了那校尉入城,一路好生招待。执法队奉命勘察时,见官大一级,见到范延光也不须行礼,领军校尉道:“我等外出勘察,用度都有定制,范将军的美意不敢领受。只望将军能配合我们,让我们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范延光道:“这个自然。其实也不用诸位说,此事我早查清楚了。来啊!”
便有人捧上一溜的木盘,木盘之上一溜的人头!竟有三百个之多!
范延光微笑道:“三百犯了军律的害群之马,在各位抵达之时我已经清除完毕,本来正想上报元帅的,不料诸位就来了。”
领军校尉和法曹参军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都感意外。
法曹参军说道:“原来范将军早已执行了军法,不过按照律例,我等既已出动,便得依制进行调查。”
范延光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这队人马便在武清住了下来,进行调查,从这一天开始,邺都来的三万多将兵也都有些怕了,范延光也不敢妄动,全军都缩在城中,不敢踏处城门半步。
执法队还在武清县调查,三百个头颅已经送到张迈手中,张迈看着那三百个头颅,对薛复道:“你看怎么样?这就是实情么?”
薛复道:“事情我未经手,不敢妄言。”
张迈又问李膑,李膑也是如此说。
张迈又问符彦卿,符彦卿要开口时,张迈喝道:“薛复、李膑都是从河北来!他们不知道河北的情况情有可原。你却是这边的军方老手,中原世代的将门!对于河北、中原武人的习性。我不相信你做不到洞察幽深,希望你的应答,不要让我失望!”
符彦卿欲言又止、欲止不敢,好一会,才道:“末将……末将未见实情……”
“那你的推测呢!”张迈打断了他!
符彦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若是推测,末将以为。这未必是事情,而应该是范延光给元帅一个下台阶。”
他说着跪了下来,道:“元帅,真相如何,真的重要吗?这三百个头颅,难道还不足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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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天策大唐的“秋收行动”也开始了。
秋收行动,也是一次和平行动,然而在和平中却夹杂着的霸气和威慑。
秋收期间,中原大地全面止战!谁敢妄动刀兵,不管是什么原因,秋收结束后便要遭到张迈的讨伐!
——这是针对外部的。
凡我控制下的所有军队,都必须尽力保护秋收。有敢侵夺农田者。斩!
——这是针对内部的。
秋收,本来就是整个华夏最重视的时节,他关系到来年的生计,历史上帝王将相们动战争往往也避开这个时候,现在再加上张迈的强力,整个东方大地便暂停硝烟,进入到全面的和平之中。
伴随秋收不战令的,还有免税令——潼关以东。所有归天策统属的州县,今年农税全免!若是佃农,也可以得到地主将应缴的农税折返。
消息传出,整个中原一片沸腾。过去几年,石敬瑭横征暴敛,中原各地的承受力——尤其是农民的承受力——其实已经接近临界点,张迈的这道免税令。虽然对士绅豪强的影响不大,但对下层农户来说却是一道及时雨,因此命令一,便受到了河北士林的交口赞扬——至于农民们。虽然最大的受益者是他们,但在这个缺少话语权的时代,他们的声音却是微乎其微。
晋北的反应相对还算平静,因为张迈之前已经免了他们三年的田税,该高兴的已经高兴过去了。燕地户口,十不存三四,尤其是最精华的幽州之地,几乎是市井一空,因此这道免税令,对幽蓟之地来说也只是残破之后的一点安慰。
河北与山东可就激动了。那些已经归附的州县都想不到张龙骧在眼前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施行这样的仁政,而那些还没有归附的州县,则对这道免税令艳羡不已,都大赞张迈乃是仁君。
不过,这期间也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杂音。深入河北各地的巡查举子,探访到一些乡县豪强、士绅猾吏,将张迈的免税令欺瞒下来,仍然勒令农户们交税,而这些清查出来的税款便都落入他们自己的腰包。
面对这种无耻行径,张迈的态度是“零容忍”,他派出安西老兵,奔赴那些出现问题的地方,由巡查举子举证,由法官判决,由安西老兵执行。查出一起,处置一起。
邺都守臣李沼担心此举会骚扰地方,上书张迈,希望他对此事采取较为宽容的态度,不要伤害了免税令带来的“祥和之气”,也不要因此而伤害了河北士绅的从龙之心。
张迈看了后冷笑道:“祥和之气,什么祥和之气!我要的是农户能够得到实惠,而不是一个流于表面的面子工程!从龙士子?那些以为跟了我就可以继续盘剥百姓的士绅,不是从龙,是在坑这个国家!”
张迈的这个反应传出来后,李沼的老脸不由得一片通红,实际上,不少士绅也是类似的态度,他们虽然交口赞誉张迈的仁政,但出声赞誉只是为了邀名,赞誉过后却不妨碍他们针对免税令的漏洞上下其手。在许多人看来,张迈颁布这个免税令,不就是要邀一个“仁君”之名吗?
你要名,我们给你了,但我们继续谋利,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各取所需,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然而张迈的一句话,却是点破了这些人的用心!
李沼跟着又上了一书。劝张迈既是轻徭薄赋,行事便应从宽,让天下士绅看到希望,不可有过激之举,否则若是激起民变,只怕会有社稷动摇之事。
张迈拿到书信之后当场就要火!
旁边范质劝道:“元帅,李沼没有恶意。他的话虽与元帅政见不同,却是对元帅的一片忠心!否则他只要沉默就好,没必要将事情挑得这么明!他是怕我们行事太急太烈会引起动乱!现在洛阳未取、河东未得、长安尚在,南方吴蜀也都未平,我们乱不得啊。”
张迈沉默了片刻,便明白了范质的意思。却还是冷冷道:“他倒是为我考虑,只可惜方向上弄错了!我要轻徭薄赋,是对底层农户来说,对土豪士绅,老子是乱世用重典!至于动乱……哼!农民吃不上饭、席卷天下的动乱我怕!那些没一点心肝的士绅们起来作乱,越早越好!”
因此张迈不但没有依李沼之说从宽行事,反而定下了更加严厉的临时法令:
三方巡查人员到达地方之后。许各地士绅豪强自,凡自者只交三倍罚粮,归于农家;不自而终被清查出来者,罚粮十倍,一半归还农户,一半充公,家中嫡长子流放西域;凡敢顶风作案者,家产充公。全家流放。
临时令传出,河北登时哗然!
不过哗然之后就是一片沉默,如今幽州聚集着三十万大军,高行周在平幽,杨光远在邺都,天策的兵马能在三日之内到达河北任何一个州县,在这样的形势下。谁敢公开作乱?
可士绅们虽然不敢公开反抗,却是以沉默应对。除了少数胆小怕事的,除了极少数良心现的,大部分隐瞒免税令的士绅都在硬扛着。
张迈派出去的法官只有三十个。平摊下来一个县还不到一个!举证士子也查不到每一个乡,就算听到了什么,也很难在地头蛇的干扰下拿到确实的证据!拿不到证据,如果张迈还要抄家,那就不是仁君,而是暴君了!
至于士兵们主要是负责案件断明后的执行,是威慑力的存在,大多时候影响不到案件的调查。
这时候,在正面战场上天底下谁也斗不过张迈了,但在一个更加复杂的战场上,士绅们根本不认为张迈斗得过他们!
从古到今,哪个君主不得依靠士绅作为中间阶层来统治天下的?
就算张迈想要彻查,他有执行的人吗?三十个法官加上一百多个举子,一个县平均下来不到一条过江龙,怎么斗得过本地的几十条地头蛇!
所谓的免税令,最后还不得归于一项止于表面的“仁政”?
士绅们对上软磨着天策,对下震慑着农户,整整十天过去,整个河北只有三十几个士绅自纳粮,平均下来,一个县还不到一户!
这些自的士绅都遭到了河北士林的一致谴责,痛骂他们对小民趁火打劫,痛骂他们有违圣人的教诲,痛骂他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痛骂他们没有良知,没有心肝!大有将他们开革出士林的趋势。
同时李沼第三次上书,这一次却不是劝谏了,而是向张迈认错,承认之前自己判断有误,并认为张迈如今的处断是有道理的。上书的后半部分则几乎是一篇贺表了,高调赞扬了张迈,并以优美的文辞庆贺这次免税令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