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几乎在他手中滑脱。他立刻稳了稳身子:不能输,雪海还在他们手里。然而腰腹间的伤已让他无法站直,只有微微佝偻,才能减低这撕扯的痛感。
“当年的谢君和哪儿去了?”他听到有人在喊。是,当年一夜斩杀赵家十六口的谢君和去了哪里?他自己也想知道。赵家的十六人当中,有五人是正当盛年的顶尖高手,但是躲在暗处的谢君和杀死他们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手起刀落而已,甚至没让他们有机会呼喊。多少强手面前,一剑封喉的谢君和,似乎已在十年前的长河边魂飞魄散了。那么站着迎战赵海骏的这个是谁呢?他依然不知道。
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年杀人时的麻木感了。甚至连想也不敢想,为什么当年自己会连同婴儿一起一剑解决。
可赵海骏却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笔血债,日复一日地等着他偿赎,并为此,把赵家刀法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为等有一日,将昔日仇怨一刀一刀地还上。
“还记得吗?你怎么杀了我的叔父!”
模糊里,仍有印象的,当腰腹处的剧痛袭来之时,他想起,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一剑贯穿了某个壮汉的身躯。但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也并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此人的命。他只知道只要对面的人死,他就能换一个月有肉吃的日子。
他不介意老天爷来收走他的性命,但不是现在。
“不能输。”抬头,望见阳光有些刺眼。
地牢中的神秘话语再度盘桓在他的脑海。既然这宛若天神的力量已助了他一次,为何不再助他一次?他笑了笑,努力稳住自己因伤痛而紊乱的气息。
“你已经输了。”赵海骏欣赏着到手的猎物一般注视着他。
“生死一战,非死不言败。”
“好!”此言正中赵海骏下怀,不远处观战者嬉笑声起起落落,没人能相信,谢君和今天能活着走出校场。
于是这些人冷漠地观赏着赵海骏手中的朴刀如蝶舞般幻化出各种姿态,削向那个人人憎恶的仇敌。朴刀渐渐被殷红浸染,双臂、胸腹、后背、脖颈,无一处不带伤。每一刀的背后都是一个故事,连通着十几年前那个惨烈的夜晚。今日落在身上的每一刀,正是当年他挥出去夺人性命的每一剑。
一再被击倒,一再被刺伤,一再濒临死亡。十六条鲜活的生命,赵海骏是想让他死上十六回。但是他一再倔强地起身,直立,似一棵砍不倒的枯树,断枝败叶满地,遍体鳞伤,仍只在风中伫立无语。
这是他第十五次倒下,血泊之中,他浑身战栗地冷。就连阳光也在戏弄他似的,光刺眼而已,不把任何的热度传递给他。嘴唇翕张,微弱的气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和着浓烈的血腥。他第一次如此敌视过去的自己——如果能够办到,他最想打倒的不是赵海骏,而是十多年前那个疯子一样的少年。
有一种想活活掐死自己的冲动,并非戏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观战者的呼喊声如排山倒海般压来,把刀剑声吞没。
别……他深吸一口气,再度颤颤巍巍地站起。他还不能死在这儿。
乱刀如星空崩坠,落在血肉之躯上,溅开一阵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