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衣衫凌乱,可却没半点想要整理亦或是进一步的举动。她就这么站在剑仙的眼前,眉眼间带着一副全然天真的神情,仿若是真的全心全意再为紫胤着想。
“林霜降”道:“真人难道不觉得头疼吗?云霜真人这么爱跑,又这么容易惹上麻烦,只要一个错眼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没了。”她幽幽道,“真是不省心呢,随便为了个不知道哪儿跑来的野孩子就送了命,却将真人忘得一干二净……难不成在云霜真人的心中,真人的重量还比不过那个野孩子?”
紫胤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然而“林霜降”瞥见他握在剑柄上逐渐收紧的手指,便知自己刺中地方了。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甜腻起来。
她笑道:“我与真人可不是敌人,倒不如说我是来帮真人的,只要——”
“林霜降”的话尚未说完,忽然间屋内剑光大盛!不知何时,紫胤一手捏诀,一手背身,古均剑在他身前旋转作响,而令“林霜降”恐惧的却是乍然间充斥了这间屋内的万千剑光!
那一柄柄以剑气铸成的剑悬于半空,密密匝匝似雷*电。
“林霜降”立于屋中,头颅、眉心、咽喉、心脏、脾胃、四肢关节皆备剑光所指,只要她再有半点异动,便会将其格杀!
“林霜降”猜不透为何紫胤竟然能对这具身体下如此重手,冷汗不由滴下。
紫胤平静道:“在下不才,百年间也曾寻得一二懂得唤灵之术的朋友。你虽能知晓云霜的全部记忆,却忽略去了最后一点。”
“太华道法高深,云霜因天罚而终,却身躯无损。既有退路,我又何惧?”
“林霜降”大骇,急忙之下便寄出一团黑雾,自窗破出。她万万没想到紫胤半点不为自己所获,甚至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愤愤的想:搞不好紫胤真人还就等着这机会,能正大光明的将云霜换回原本的身躯,省得染着流月城的诸多杂事,多添危险。
“林霜降”越想越觉得后悔,早知便不该看云霜记忆中紫胤总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便先打上了紫胤的主意。谁知这紫胤真人在云霜真人面前看起来是个烂好人,一转脸却比蜀山的那群道士还扎手!
她在夜间疾驰,生怕脚程略慢就会被人杀死,却不想刚掠出此处没多久,便撞上了另一人。
那人杏黄衣衫,长袍广袖,一派儒生地模样。此刻见她衣衫不整匆匆而逃,惯来温和的面容上竟然抚上了丝丝惊讶。
他顿了顿,叫住了“林霜降”:“霜姑娘,何故深夜外出,行至此处?”
“林霜降”抬眼一看,顿时乐了,这位不是在船上刚和云霜表白过的那位大夫?她心下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当下便扑进了对方的怀里,颤声道:“紫胤真人要杀我!”
那人身姿略顿,随后便极为自然的轻拍着“林霜降”的后背安抚,慢条斯理道:“紫胤真人与霜姑娘是多年挚友,怎会要伤姑娘?”
“林霜降”便泣道:“我也不知,莫不是这蓬莱仙岛有什么,他同入了魔般,我吓坏了!”
欧阳少恭闻言嘴角溢出一抹笑,他意味深长道:“原是如此么?”
“林霜降”后怕道:“欧阳公子,我们还是快去通知蓬莱王,紫胤修为甚高,若他入魔,恐是蓬莱大难!”
欧阳少恭闻言“嗯”了一声,似是十分赞同“林霜降”的话,他轻笑道:“紫胤若是能入魔,我倒省了不少事,只是看来他果真道心坚定,便是心魔砺罂也动不得他分毫。”
“林霜降”身姿一僵,怯道:“公子何意?”
欧阳少恭也不推开她,甚至伸手抚过怀中少女的脸庞,在少女双颊染上红晕之际,蓦然用力,三指死死卡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了头。
欧阳少恭望着对方吃痛委屈的模样,神色温和道:“你说你既然无法诱使紫胤入魔,夺舍于他,我为何还要留你在云霜体内?”
“林霜降”……或许该说是心魔砺罂神色陡然一变,不过是换了种神色,原本娇俏的面容也在瞬间变得阴狠骇人了起来。
他眯起眼,嗤笑道:“欧阳公子是何时发现?我之所以会选中流月的天相祭司附身,便是因她拥有霜女佩,可以藏我魔气。我自信在今日之前,便是紫胤同太华的清和都未曾发现端倪,你一名普通大夫又是如何知晓?”
欧阳少恭不紧不慢:“知晓?我想你弄错了件事,我并非知晓。你就如此相信你从青玉坛那修者脑中所读到的记忆?天空流月城内天相祭司可藏魔气,无形魔修夺舍仙身便可得成大道——心魔大人便未曾片刻怀疑过,为何在您最需要办法的时候,办法就自动送上门?”
“垂髻幼童尚知‘无事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心魔活了这些岁数竟是连这些也不知道?”
砺罂大骇,运气一掌逼退欧阳少恭:“你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道:“我是何人无关紧要,我送尊者远上流月,要得便是尊者可使霜女环流落下界,既然天相祭司已亲下流月,尊者于我而言,其实已无大用。留尊者至今,只不过想看看尊者是否能引得紫胤入魔,若是日后名扬天下的紫胤真人入了魔倒也是趣事一件……”
他话锋一转,忽得叹息道:“只可惜……尊者失败了。”
砺罂尖利道:“是吗?紫胤便是看出了我又能如何?你是昔年诱我之人又如何?如今我在云霜体内!哈哈哈,欧阳公子,你也知我是心魔,紫胤瞒不过我,你的所思所想七情六欲自然也瞒不过我——”
“欧阳少恭,你当真对此人下得去手?她跳归墟的时候,你的心脏可是差点停——”
砺罂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自己心脏处,那里欧阳少恭握着柄匕首,正十分平静地、毫无犹豫的、一个施力推送了进去!
刀尖穿透了少女的胸膛,砺罂不敢置信地将目光自胸口处移向欧阳少恭,半晌却是恍然,大笑出声!
砺罂尖利道:“欧阳少恭,你如此冷情决绝,该得寡亲少缘!怨不得旁人,你天命如——!”
砺罂没能将话说完,欧阳少恭已经捂住了他的口舌,送了他最后一程。望着那双充满着仇怨不甘的瞳孔,欧阳少恭淡淡道:
“我命如何,不劳天道指手画脚。”
说罢,他略抬眼,对着执剑而来的紫胤,面上已是一片温和平静。
欧阳少恭将林霜降抱起,神色肃然道:“霜姑娘陷入昏迷,需得早日唤醒才好。”
紫胤自他手中接过林霜降,见少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口虽插着一柄匕首,却不见半点血液。紫胤伸手弹了弹她的脉搏,虽然微弱,却是有呼吸。
紫胤道:“古剑宵练?”
欧阳道:“算不得宵练之名,由宵练碎片重铸而得。也只有‘无可杀’之剑,方能除去霜姑娘心中魔物不至伤人。”
紫胤沉默半晌,方道:“多谢。”
欧阳少恭略一拱手:“真人无需如此,若不是真人察觉异常在先,便是少恭有这柄‘宵练’也救不了霜姑娘。”
紫胤扫过欧阳少恭,淡声道:“当真?我却觉得公子更早与我。”
欧阳笑了笑:“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如何得知?”
紫胤便不再答话,带着林霜降归去了。
他原本以为心魔一处,林霜降便会自然而然的醒来,却不想一夜过去,林霜降依然双目紧闭,似乎沉静在迷梦之中,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紫胤心下觉得不妥,询问其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作为大夫,检查片刻后沉吟道:“在俗世里,偶尔也会这样的情况。病人无法清醒,一事脑部受创、二也可能是自身不愿醒来。霜姑娘并未受到刺激,如今无法清醒,看来大约是心魔留下的后手。”
紫胤道:“心魔同受浊气困扰,好容易寻到蓬莱得以现身,如何尚有余力牵住一名修者?”
欧阳少恭道:“正是因此,心魔恐怕才会先对霜姑娘下手,毕竟若是它在行事途中忽被霜姑娘抢回身躯,岂不功亏一篑?”
紫胤缓缓道:“若是如此,该当如何?”
欧阳少恭道:“自是去唤醒霜姑娘了。心魔既名为心魔,它困人的手法约莫也能猜到。霜姑娘大约是在梦中得到暗示,不能离开一步,方迟迟不能苏醒。”
紫胤道:“若打破令她忌惮踌躇之物,便自可醒来?”
欧阳少恭颌首:“理论上没错。”
紫胤闻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将欧阳少恭送了出去。门外站着神色有些不安的巽芳公主,紫胤略顿了顿,想着欧阳少恭应会同这位蓬莱公主解释,便只是向她颌首示意,关上了门扉。
紫胤坐在床边榻上,膝上放着灵剑古均。他取出绸缎擦拭过剑身,直到确定剑身在先前与心魔相持时染上的魔气皆以退去,方落下了手。
“古均。”
剑灵应声而现,恭敬立于一旁听侯吩咐。
紫胤道:“我需闭关几日,在我醒来之前,封住此处,不得任何人进出。”
古均道:“是。”
紫胤顿了顿,交代道:“注意些欧阳少恭,我总觉他所图甚大。”
古均不解道:“主人既然知道那姓欧阳的不安好心,为何还要听他的入云霜真人梦境?若是此时有人提剑杀来,主人被困于梦境难免会有危险。”
紫胤道:“他不至于在此事上骗我,我令你封住此处,也算是留了后手。”
古均似是还想劝阻,但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低首领命道:“古均明白。”
林霜降陷在床褥之中,看起来像是尊脆弱的琉璃。床沿地翠色流苏层层坠下,随着风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像是屋外延伸进来的野蔓。蓬莱着实是很美的地方,便是屋内似乎也能感受到屋外旷野地清香释然。在这终年温暖微醺的国度,紫胤覆住林霜降有些冰凉的手背,微垂下眼。
他低低道:“别怕。”
沉眠中的少女眼睫似有扇动,但快地却像是眼睛产生的错觉。古均正欲向紫胤说些什么,却见紫胤像是尊雕像般守在床边,双目紧阖,竟是已经意识不在了。
紫胤曾想过能困住林霜降的梦境该是如何可怖。他了解自己的朋友,虽然在修为上低于他与清和,但单论修心,她着实大家。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这些她或经历过或看旁人经历过,皆有着紫胤都未有的定力,仿佛丝毫不曾为情所扰。
昔年云崖仙人便是用骗地也要将她骗上昆仑,看中的,却也是这一点。
紫胤想,能困住林霜降的梦境该是如何魔物遍布阴森可怕,却不曾想他进入梦境后,看见的却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