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荷摇摇头,眼里酸涩,却还是道:“我不怕。”
他点头道:“嗯,现在是不必怕了。”
说罢昂起头,向着京城的方向,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可是,母亲当时却很怕呢……听到这话的人,后来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尸骨都不知去哪儿了,索性冷宫一向冷清,少个把人也不引人注目。可是,父亲还在呢,他整日唤我‘兰猗’,母亲跪地求他另取一名,但他不肯,后来圣上派人来问名,父亲脱口而出,母亲阻拦都不及,好在,那记名的内侍学识不多,竟不识‘猗’字,只讹作‘衣衫’的‘衣’。”
说到这,他粲然一笑:“母亲说,那内侍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襄荷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伸手紧紧握住他摩挲自己发顶的手,牢牢地握着,仿佛一放松就再也握不住一样。
他微微一愣,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干燥微温的手掌牢牢地将她的手掌包裹。
“父亲终日饮酒抚琴,少有清醒的时候,清醒时,他便教我抚琴,不教指法也不教识谱,只一遍遍弹奏那曲《猗兰操》,我看得久了,虽然不知指法也不知如何识谱,却将那首曲子记得谙熟,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弹奏。”
会,也不会。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能弹一曲,且是闭眼盲弹也不出丝毫差错,因此说会弹琴,但不知指法通识谱,是以说也不会弹琴。
他继续声音淡淡地道:“七岁时,圣上隆恩,准许我与皇子们一起读书。”
襄荷心脏猛地一跳。
谢兰衣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我自小记性好,一篇文章,皇子们笔记口诵数十遍才能熟记,我却只须看一遍。太傅当着众皇子的面夸我天资聪颖,过目不忘。那日我高兴地告诉母亲太傅夸我了,母亲却抱着我哭了半宿。”
“父亲知道了却很高兴,他让人拿他的琴,一边弹,一边唱。”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他忽地唱了一句,语调轻柔婉转,但经由他残破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刺耳地不忍卒听。
襄荷怔愣地抬头。
他却不唱了,皱眉道:“太难听了。”
襄荷摇摇头,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拼命摇头:“我想听,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他愣了下,随即轻笑:“好。”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掌,一手轻轻在轮椅侧栏上打着拍子,轻声唱道: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
荠麦之茂,荠麦有之。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
沙哑的声音在书房响起,仿佛冬日的第一场寒风,冰寒只逼人面,若不小心,便会被那风里的刀刃划破未经风霜的脸颊。直到唱完,那余音似乎仍在耳边环绕,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