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荷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说,世人是愿做无知无觉却快乐地傻子,还是愿做有知觉却痛苦的聪明人?”
刘寄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是世人,无法知悉世人想法,但——”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不愿做傻子。”
宁愿痛苦却有直觉,也不愿麻木无觉。
襄荷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教菁菁她们识字么?”
刘寄奴笑了笑:“原来是为这烦恼?”
他指了指远处的黛青色山影,指着那山影中的鹤望书院。
“你何不问问书院的学子们,他们后不后悔读书识字?”
襄荷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丝迷茫:“不,不一样的,男人和女人,非常不一样。”
刘寄奴却笑:“若说外界处境,自然大大不一样,但其内里,却都是一样的。”
襄荷喃喃着:“可是,我不只是想教她们识字,还……”
刘寄奴却扬起手中的东西,“这个么?”
正是襄荷用来教学的那本《列女传》。
襄荷握紧了拳,点头。
“不明理之人,即便你将道理掰烂了扯碎了塞进他肚里,他也仍旧不明理;明理之人,即便初时混沌无知,却总有一日会晓得道理。”
“傻子的比喻不恰当。”他笑道,“你知道傻子就没有丝毫痛苦了?况且——她们可不是傻子。”
暮□□临,远处的山影只余一道道模糊的灰影,鹤望书院最高处剪出的飞檐斗拱再看不到踪影。
院子里传来兰郎中喊两人吃饭的声音。
襄荷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朝刘寄奴璀璨一笑:“我明白了。”
女孩儿们聚在了兰家,村里的男孩看着也眼热,有也要跑来跟襄荷学认字的。
即便是男孩,也不是都有读书机会的,这时候大多数人家都没有让孩子读书的概念,秀水村一个村里也就大约三分之一的人能写出自己名字,这还是临近鹤望书院的缘故。
襄荷也不想拒绝这些男孩,只是教一群小姑娘也就算了,她可没自信能管得了这些熊地要死的男孩子,再说她时间不多,每十天才一次休沐,这些男孩若真想认字,爬登天梯都比跟她学靠谱。
因此衡量之后,她决定拒绝,只是还没等她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刘寄奴却接过了摊子。
“我虽比不上妹妹,但只是教教认字还是行的。”他笑着道。
襄荷听了这话连忙摆手。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可是清楚刘寄奴是什么水平的。她不过是阴差阳错才进了书院,真论起学问来,跟真正的古人是完全没法比的,而刘寄奴,就是一个从小按着士人的教养被养大的孩子,虽然如今已经不再读书,但还是胜过才正经读书三个月的襄荷许多。
刘寄奴能主动请缨,襄荷自然乐意之至,直接将那群熊孩子交到了他手上。
只是交接时出了点问题。
这些男孩跑来找襄荷,除了少数几个是真心单纯的只为认字,大多倒还是凑热闹,觉得好玩儿的成分多些。
结果没想到襄荷不教他们,却换了个冷面小子来。
刘寄奴虽来了秀水村大半年,但跟村里的孩子却还不怎么熟,只因他太懂事,平日要么在兰家院子里努力练功,要么帮着兰郎中做各种活计,如此一来自然没了玩耍的时间。男孩子们的友谊就是在打打闹闹之中建立起来的,刘寄奴过早地成熟,行事作风完全是大人的模样,也没时间跟村子里的男孩们一起玩耍,因此自然跟他们熟不起来。
因为性格原因,刘寄奴很少笑,加上其行事作风,村中孩子隐隐都有些怕他,此时听说他要来教他们,几个胆大的登时便不同意了。
不过,还没等襄荷为此烦恼,刘寄奴便干脆利落地收服了这帮熊孩子。
他用的方法简单粗暴之极:不同意的,打过他再说。
先是一个一个来的车轮战,普通的孩童自然比不上自小习武的刘寄奴,之后刘寄奴更是让所有人一起上,结果仍然是轻松干翻。
男孩子对于武力高的人总是又憧憬又向往,这下再没人有异议,反而隐隐都有些崇拜刘寄奴。
而刘寄奴更是对他们说,若是他们学认字学地认真,便教他们学武。
一听这话,熊孩子们像是打了鸡血,学习起来无比认真,俯首帖耳堪比小绵羊。
等三天假期结束,襄荷返回书院的时候,刘寄奴赫然已经成为秀水村新一届孩子王,整个村子的男孩都以他马首是瞻,原本的孩子王赵小虎刚开始还对他颇为不忿,一场架后,立马变身了刘寄奴的头号小弟,看的襄荷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