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舒了口气。
刚刚把游行的事情说得夸大其词的。
但愿容若睡着了,也没有时间怀疑他说的事情吧?
为免夜长梦多,助理把车子开得飞快。
那个发明家,住在当地华人区一个贫民窟里。
他的脾气古怪,就跟他的发明一样刁钻。
在当地,他就是一个怪人。
不是万不得已,他和外界也根本就不会打交道。
几乎所有谈专利转让的人,都让他给赶了出去。
在他眼里,这些专利就是他的宝贝。
哪怕挣不了钱,他也要抱着这些宝贝一块去死。
这个古怪的老头,自己种菜,自己养鸡。
三餐清淡。
无儿无女。
此刻,他在门口摆了一张简陋的八仙桌,就着一盘自制的腌萝卜,吃着白粥。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伸手扇了扇烟尘。
他只介意这些汽车尾气会不会把他的饭菜弄脏而已。
助理一下车,就掩住了鼻子。
腌萝卜古怪的气味直往他鼻子里面蹿,哪怕他还没吃午饭,也仍旧觉得恶心。
不晓得这老头,怎么能守着金山银山不享受,就只吃这些破烂东西度日呢?
容若下车的时候,老头的视线忍不住向他扫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实在出众,尤其是贫民窟里,犹如鹤立鸡群。
他又不是瞎子,怎么能看不出这两人的来意呢?
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容,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道:“来者是客,不如,陪我吃顿便饭?”
助理愣了一下。
他出国前,也是土生土长的澳门人。
国语,对他来说,不仅说是件难事,连听,也相当令人头痛。
但是,容若不是。
他坐了下来:“谢谢老先生。”
老头看他,眼里有笑意:“你是国内的人?”
“是的。我来自香港。”或者澳门,连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是来自哪里的。
“我喜欢你这句话。香港,就本来应该是中国的!”老头忽然大笑了起来,“来,粗茶淡饭,今天祖国有客人来了,我来加个菜,炒个鸡蛋!”
助理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这老头的桌子,脏兮兮的。
桌上的腌萝卜味道其怪无比。
居然,还要再炒个鸡蛋,矮油,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容若坐下了,他可没敢坐。
在边上站着的他,忍不住掩住了鼻子。
老头从鸡窝里摸出了两个鸡蛋,上面还带着星星点点的鸡粪。
助理一阵作呕。
老头冷笑了两声:“假洋鬼子是吃不了我们这些地道中国菜的。我可招呼不了你这个贵客!”
容若却接过了他手中的鸡蛋。
一个碗,磕了两个蛋。
搅匀了。
撒上葱花调料。
热了油。
嗤啦一声。
摊开蛋饼。
浓浓蛋香,弥漫在油腻的厨房里。
老头愣住了。
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明显在这两人里,是属于上位者。
却挽起袖子煎起鸡蛋,动作熟练流畅。
这必然也是一个从小就独立自主的年轻人啊。
老头心里的好感多了几分。
容若煎完鸡蛋,却没有坐下。
他把老头桌上的腌萝卜拿了起来,凑到鼻端闻了闻:“这萝卜,是腌糖的吧?”
老头点头。
“老先生,最近胃口不太好,肚腹胀气吧?”
老头眼睛一亮:“你居然知道腌萝卜的功效?这整条唐人街,都没人知道呢。哈哈。”
容若把盘放下了。
“腌萝卜要冲水调配吃,否则很伤胃的。”他坐了下来。“老先生,既然您想家了,为什么不回去?”
老人脸色一沉:“我哪里想家了?”
容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我前阵子失忆了。”他看向天空,“我忘了我所有的亲人。醒来的时候,我只身在异乡。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过去。我什么地方都能去,就是不能回家。那种痛苦……”
老头颤抖着唇瓣:“你知道个屁啊。我跟你怎么一样!”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我当年说出国发展,家乡的老婆等不了我,都带孩子嫁了人。我一把年纪了,回去干什么?混得这模样……”
容若暗笑了一声,他趁热打铁地道:“就是到了迟暮之年,才更想有儿孙在身边嘘寒问暖。谁不想含饴弄孙?谁不想家人团聚?你若想,我便能替你做到!”
“你不是要买我专利吗?”老头怀疑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管您卖还是不卖,我愿意,助您回国。”
“回去又怎样啊。”老头赌气道,“他们都不要我了。”
“老婆嫁人便嫁人了,孩子是您的骨肉,您就不想百年之后,有人送终?”容若抛出了诱饵,“既然您孩子记恨这么多年您没有过问过他,补偿不就得了?更何况。”
他故意顿了顿,“这些专利,就像您的孩子一样。把他们困在您身边,不过是一柸黄土,将来尽数埋没。如果在商人手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老头倒真有些心动了:“我补偿,他们就能原谅我?”
容若叹了口气。
他把手提电脑打开。
一份资料跳了出来:“不瞒您说,您的儿子,刚好是我们公司在内地分公司的一个员工。他家里的情况,不是非常地好。继父几年前去世了,剩下一个老母亲,身体也不是很好。如果您能和我们合作,这条生产线,我可以答应您,由您儿子来当副手。您说怎样?”
旁边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叹。
老头惊叹的是,居然世事这么巧。
助理惊叹的却是,纳兰容若昨天才让他调查的这家人的情况,只是,这老头的儿子,虽然情况并不是很好,但所谓是他们的员工,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助理只知道,老头的儿子学历不足,一直替人在住宅小区看大门,当保安。
没想到……
老头已经全然崩线了:“行。我能答应你。你能给我一笔钱?”
“对。而且,能许给你孩子一个好将来。”
容若替老头夹了一筷子鸡蛋:“您做菜的手艺,确实不怎样,恕我直言,您需要有一个家。一个替您修修补补的女人,一个替您传宗接代的儿子。对不对?”
老头跳了起来:“行!合同签!”
容若却回头看向了助理:“去替我定张往沈阳最快的飞机票。还有,这里你熟悉,带上老先生,替他买两件衣服,买些手信。还有……”他朝助理眨了眨眼睛。
助理已经完全明白了。
那个当保安的儿子,也必定要快速出现在他们沈阳的分公司工作岗位上。
但是助理心里的苦,却真的说不出了:“纳兰先生,那您……”
“我搭车先回去了。难道,你还怕我不见了?订单跑了,你是想不干了?”
老头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见到我儿子,就跟你们签约!”
他抓住了助理,就把人家推上了驾驶座,自己也钻了进去。
容若和对方挥了挥手,笑意浓浓。
“年轻人,谢谢你。”老头摇下了车窗。
“老先生,我也谢谢你。”
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之外,容若轻笑了一声。
他掏出了怀中的护照,以最快的速度,跳上了一辆往机场的计程车……
容若的飞机刚刚抵达香港,慕容傅这边,已经收到了助理的汇报。
“一群蠢货!”慕容傅跳起了脚,“十几个人,还看不住一个?”
“我,我是怕他起了疑心,”助理快哭出来了,“我又怕订单丢了,又怕……”
“怕你个脑袋!”慕容傅狠狠地摔下了电话。
疑心?
容若是相当肯定了吧?
翩翩已经哭了出来:“容若不见了?那他能去哪里?他来见沈婉吗?”
“别急!”慕容傅深吸了口气,“他见不了沈婉的。如果他记忆没有回复,他怎么会记得那个女人?”他在屋里来回地踱步,婴儿的哭声一阵一阵的,“如果他能离开,说明他拿到了护照。他肯定知道,自己是香港人。加上他离开的时候有伤,所以,他很可能会去找香港的医院。”
“香港医院有好几家有他的住院记录啊。”翩翩急了,“而且,他曾经在香港的医院里任职,要找是不难的啊。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