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了眸子,眼里有种无奈和愧疚。
醒过来这么些天了,他始终没有办法消除自己心里对翩翩的隔阂。
每天晚上,她都要坚持睡在他身边。
她挨着他,甚至挤进他怀里。
她香甜而绵长的呼吸就在他枕边。
美人在怀,他却如坐针毡。
他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阵阵违和感。
一整夜,他的身子都紧绷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酸痛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伸手去触碰她的身子。
忘记了过去,也忘却了他们共同拥有的美好记忆,他也把对她的爱都丢掉了?
她虽然任性,却也还不算刁蛮无理。
她的家里富可敌国。
她的美貌,几乎胜过电视上看到的任何明星。
拥有这样的老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还有什么理由,一到上床的时间,他就想逃避?
他叹了口气。
如此伤人的事实,或许只是因为他不习惯吧?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在一个人独睡的床铺上,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很快的,他就沉沉入梦了。
梦里,还是那片迷雾。
还是那悠悠的啜泣声。
容若疑惑地上前一步。
还是那片密林。
横生的枝桠勾住了他的衣服。
拉扯之间,那声音已经渐远了。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是谁在哭?翩翩,是你吗?”
他知道,肯定不是的。
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很熟悉翩翩的声音了。
除了苏醒那天之外,他都没有再听过类似的哭声了。
那女子,哭得委婉,声音,令人听了有种说不出的心碎之感。
而且,那声音,勾起了他记忆里的某根弦。
很熟悉,但是,他记不起来了。
对方转过了一个侧脸:“你只记得慕容翩翩,你却忘了我。”
这是第一次,容若听见那女子除了哭泣外说了别的话。
“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谁!”
他心急地想要上前。
对方却别过脸。
只是匆匆地一瞥。
在云雾之中,女子侧脸却有一种恬淡的美好。
轻愁拢在她眉宇之间,化成了一声轻叹:“你都忘记了,何必再想起来……”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
容若连忙去追。
哪里还追得上?
他徒劳地看着自己在原地转着圈,而那人,已经远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等等我!”他大喊出声。
猛地,他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天已大亮。
身边没有迷雾,没有女子,只有满头大汗的他。
他按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阵阵心痛的感觉几乎要把他吞没。
他好想,好想再见一见那个女子……
那人,是他过去熟悉的人吗?
她是他的什么人?
千百万个问号,堵住了他的心。
只可惜,他知道,这些事情,都不会从翩翩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的。
天色大亮。
沈婉也从梦中惊醒。
她的背部,全让冷汗给沁湿了。
她匆匆地换了衣服,就又奔到了警局:“警官大人,到底我丈夫有没有找到什么信息?”
看着这个一天跑三次警局的女子,警官摇头:“你不用总是特地过来。如果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沈婉连连摇头:“已经五天了。我丈夫不会无缘无故不跟我联络就失踪的。他还有伤在身,我怕他有什么意外……警官大人,能不能请您加派人手替我找找他?”
警官翻阅着手中的档案,叹了口气:“你自己说吧,你丈夫又是个青壮年,精神上面也绝没有问题,时间已经过了五天,如果被绑架,也肯定有绑匪打电话来的。你说,他有手有脚的,我们能怎么找呢?”
警官又敲击着桌面:“而且,我们致电给他在香港的父母亲,他们又一口咬定,儿子是有跟他们联络的,说明是没生命危险的。”
他同情地看着这个女人,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婉却不信:“不可能。我们感情很好的,他绝对不会丢下我一人离开的。我……”
“你回去吧。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警官已经无意再和她谈下去了。
他敷衍地挥了挥手,又钻进了办公室里。
沙发上,正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眼眸却矍铄有神的老者了。
他双手交握在手中的龙头拐杖上,笑容自得。
“刚才那个女人,是报案的吧?”慕容傅淡淡地道。
警官懊恼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说她男人失踪了,天天三趟往我这里跑。哎。可把我给烦死了。”
慕容傅轻笑:“真不巧,她要找的人,我刚好认识。”
警官咦了一声:“难道,您知道些什么?”
慕容傅笑得意味深长:“那是自然。她的男朋友可是相当出色的。不过是她死缠烂打,才求来这段感情。只可惜,男人家里也反对,男人也玩腻了,自然就不再和她联络。没想到,她竟然为了找他出来,玩起报警这种手段……”
慕容傅惋惜地连连摇头:“这女子,是够聪明。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啊。让她找到了,又如何呢?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浪费警力的事啊。”
警官连连点头:“慕容先生说的是呢。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事,我们自然是不会插手的啦。”他一边笑着,一边口气里还是不无惋惜。“只可惜了,这女孩子长得相当灵秀,哎。不晓得,为什么她男人就这样不告而别了呢?”
慕容傅淡淡地道:“再好的女人,男人早晚有一天玩腻的。这需要什么理由?喜新厌旧罢了。”
他的口气明显冷淡了下来,警长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赔着笑脸。
开玩笑,慕容傅跺跺脚,澳门的地都得抖三抖。
警长又不是脑子缺根筋,会跟他对着干?
沈峰眼睁睁地看着沈婉一阵风似地从门口冲了进来,又马不停蹄地冲到了楼上。
他连忙跟在了后面,气急败坏的:“你又去警局了?”
沈婉头也不回的:“唔。是。”她一边应道,一边飞快地把几件衣服扔进了行李箱。
沈峰急眼了,他伸手去抢:“那个混小子不回来,你满天下地找他,现在还想怎么的?千里寻夫?”
沈婉总算抬眼看向了父亲:“我要去香港一趟。”
“不许!”沈峰跳起了脚。
知女莫若父,他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去香港,就是去纳兰家问纳兰容若的下落?
“他自己有手有脚的,一个大男人,难道你还担心他被人骗去泰国当舞娘?不要再找他了。你已经什么方法都用过了,既然他都不回来了,我就不许你到香港再去找他!”
说是结婚,可是,没有聘礼,更没有婚礼。
纳兰家的人,连个闷屁都没有放。
沈婉怀孕,住院保胎,忙前忙后的,也是他和他女人,别说纳兰宣那对老家伙,就连纳兰容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沈峰心里,早就窝着火了!
这闺女,虽然他平常是忽略了点,但也是他辛苦拉扯大的,是他心头的掌上明珠啊。
现在,被纳兰家的人,就这样丢在澳门不闻不问的,受尽委屈,如果不是沈婉拦着他,他早就上香港找纳兰宣那个老家伙单挑了。
可以想见,女儿去到香港,也讨不了那家人的好,作为父亲,他怎么舍得让女儿去受人委屈?
沈婉没有理会。
她自顾自地把洗漱用具放好:“我出去两天,很快就回来。店里的事就交给你和阿姨了……”
沈峰被气得半死:“婉儿,够了!你还是我那个宝贝女儿沈婉,你就不能去这趟香港!”
他咬牙道:“你都不想想,最近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爸爸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那混蛋小子跑得无影无踪,你三天两头地往警局里跑,被那些警察说风凉话。你还不死心,又找私家侦探,又到处在报纸上,电视上登寻人启事。有用吗?如果他有心,他早就回来了!”
女人听见了他气急败坏的大吼声,连忙也跟上了楼,一个劲地拉他,不让他再说下去。
“够啦,婉儿多大的人啦。她自己知道的。”她直朝沈峰使眼色,生怕他把沈婉给刺激得想不开。
“我偏要说!她自己哪里知道?”沈峰甩开了女人的手,怒气冲冲的,“要我说,你再找,他也不会回来了。他根本就没事,只不过是不想见你了。女儿,他不要你了,不要你和孩子了!”
沈婉的背影一僵。
半天,她才低笑了一声,继续收拾着行李:“爸爸。我只要求一个答案。就算是离开,就算是分手,我也可以接受。但是,前提必须是他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跟我提分手!”
她转身,眼神里是一片坚毅。
“我不能接受,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是一个缩头乌龟,连分手二字都不敢提就玩人间蒸发!是好是歹,我都要找到他,跟他讨一个准信!我绝不允许,人家这样对我!”
沈峰身子一震。
半天,他才叹息了一声:“傻女儿啊,就算是……那又有什么用啊……”
他心疼如绞。
反而是沈婉,浅笑着走过来,抱住了父亲:“爸爸,你要相信我,能处理好这样的事情。也要相信你女儿,绝不会这样没交没代地让人始乱终弃。你何必担心我呢?难道没有男人,我沈婉就会活不下去了么?”
沈峰已经不忍再说了。
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那人却玩起了人间蒸发……
要是找到那个男人,他,沈峰,绝对要把他痛揍一顿!
当然,要他能打得过的前提下……
沈婉当天就踏上了往香港的轮渡。
容若的手机,依旧处于关机状态。
到达容若家楼下时,已经是那天的傍晚了。
马路上车水马龙。
在小区健身花园里,到处都是放学归家,在尽情玩耍的小孩子。
沈婉站住了脚步。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多讽刺啊。
当时,她假怀孕,得以住进了这里。
现在,她真怀孕了,纳兰家的人,却不愿再相信她了。
曾经,她的想法很天真。
只要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只要她和容若再继续坚持下去,哪怕一开始,纳兰家的人是因为孩子不得不接纳她,她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替自己在之前犯下的错误赎罪。
只是,她没有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脸颊上是一片湿润。
她伸手拭去。
一个母亲,不需要眼泪。
她需要真相。
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向前迈了一步。
却又停住了。
楼下防盗门开了又关。
熟悉的两个身影,正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纳兰宣习惯性地背着手,霸气十足地走在了后面。
纤紫穿戴一新,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贝壳包包,脸上也花了淡妆,小媳妇样地跟在他背后。
两人脸上看不出有什么遭受变故的痕迹,纤紫一边走还一边神经质地抓着头发,应该对此行相当重视。
沈婉大步迎了上去。
纳兰宣无意地抬头,看见了她匆匆而来的身影。
他脸色一沉,别过了脸,竟脚步一缓,拐向了旁边。
纤紫在后面抓着刚做好的头发,根本没有注意到前面纳兰宣的脚步已经放慢,她整个人无意识地就撞了上去,被纳兰宣坚硬的背部撞得退了几步,连连哎呦。
“你没长眼睛?”纳兰宣斥了一声。
他虽是在骂纤紫,眼睛却瞪着沈婉,指桑骂槐的意思相当明显了。
沈婉也不介意了。
她已经小碎步地走到了两人面前。
她气息微喘,穿着的宽松衣服,平底鞋子,多多少少也让人看出了一点端倪。
只可惜,纳兰宣现在也不可能相信她。
“伯父。”沈婉挡在了他面前。
“好狗不挡路。”纳兰宣冷哼了一声。
沈婉咬牙道:“伯父,伯母,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我有怨气……”
纳兰宣哈哈一笑:“我们心里对你没有怨气。因为,你在我们心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无谓的人,我们为你生气?是吃饱饭没事干吗?哈!”
沈婉深吸了口气:“行。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我,我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你想说,你又怀孕了?”纳兰宣冷冷地道。
沈婉也冷笑了两声:“我怀孕,是我的事,我是孩子的妈妈,我自己负责!可是,我想请问您二位,你们是否也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了呢?”
这言下之意,竟然是在指责他们没有尽做父母的职责了?
纳兰宣大怒:“你这个女人,我做事做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的!你算哪根葱?”
“我是不算。”沈婉不甘示弱,“那容若呢?他有发言权吧?”
纳兰宣皱起了眉。
“容若失踪了。”沈婉缓缓地道。
天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有多痛!
跟父亲说的那些话,在现实面前,其实就是一不堪一击的。
她疼。
他不要她的话,她是能活,但是她的心会先疼死了!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他失踪到现在,已经十天了。在他失踪前一天,他还因为旧伤复发,犯头痛。他失踪的那天,是周末。他还像平常一样,去医院里开例会。然后,开完例会,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在澳门见过他了。”
她痛苦地看着纳兰宣:“我已经用尽了所有方式找他,包括报警,包括登报,包括找私家侦探。没有任何消息,他就像在澳门人间蒸发了一样。伯父,你可以不管我,不管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不能不管容若啊!他是你儿子啊!”
她的眼眶已经红透:“我之前一直试图用电话联络您,但是您一直都不肯接听,我,我唯有……”她咬牙,“我是怕,容若已经有了意外……”
纳兰宣的表情,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甚至,他的唇角,勾起了一缕嘲讽的笑意。
纤紫反而生气了。
她上前一步:“不许你咒我儿子!他才没有事呢!”
“伯母。”沈婉越发着急了,“这不是讳疾忌医的时候啊!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容若……”
“不需要。”纤紫反唇相讥,“我儿子好得很,他前天晚上才跟我通过电话,他现在在美……”
纳兰宣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才悻悻然地住了口。
沈婉大吃一惊:“他,他跟你们联络了?”
“当然联络了。”纤紫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就是这个女人,利用她想早日抱孙的愿望,一再欺骗她,把她当猴耍,把她的家里搞得一团乱!
她得意地道:“难道容若没有告诉你,他每周都会跟我打一次电话的吗?实在很不巧,你说他失踪了十天,赶巧了,就在那天周末,他还跟我打电话来着,甚至,这十天里,我们都通了好几次电话。”
“而且。”纳兰宣缓缓地补充道,“他亲口告诉我们,他已经在着手准备和你的离婚事宜。我也催他尽快给你发律师信。他昨天晚上也已经答应了。”
沈婉愣愣地看着他们。
她倒退了一步,一个劲地摇头:“不,不可能。他的手机,一直是,打不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