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心滚烫。
她手心冰凉。
可那轻轻的一握,却很快被他挣开了。
“你走。”他别过脸。
她替他正了正呼吸机的位置,却被他一记眼刀瞪了过来:“我不想见到你。”
她平静地直视着他:“等你好了,这笔账,我再跟你算!”
“我好与不好,都跟你没有关系,我不要你了。”他一转头,闭上了眼睛。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明知道是,他是不想连累自己才说出这些话来的,可是,亲耳听见他说不要自己了的时候,那心,就像被刀子割过一般,疼得钻心。
她的手用力地握紧了。
半晌,她才道:“纳兰容若,我很明白地告诉你两点。第一,你很幼稚。你以为用这种方式,赶我走,就能显示你什么风度?你这头沙文主义的猪!第二,你伤到我了,等你好了,我跟你没完!”
容若的手被她紧紧地握住。
他的指尖一亮,已经被套上了什么。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你……”他错愕了,“你搞什么飞机?”
“我们结婚吧。”她很平静地道,“明天我会请牧师过来,然后我们就在病房里举行结婚仪式。我要嫁给你,你必须得娶我,就这样。”
容若瞪着眼前这个女人。
哪怕她表情镇定,在他眼里,还是跟个疯子差不多。
“你知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容若叹了口气,“你够了。闹够了,就回澳门去。”
一阵劲风吹来,窗户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沈婉抬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天:“抱歉,不行。这几天要刮台风了,所以,我回不去澳门的。”
容若被她气得呛了一下;“那你也别发疯啊。”
“我发疯?”她反问道,“你说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难道你自己就知道?做一个医生,连自己都没能治好来,说什么都笑话人的,难道不是么?”
容若不说话。
他只死死地盯着她。
现在的他,连伸手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都做不到。
可是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也快碎了。
她应该是在他呵护下耍着小脾气的任性女生的。
不该是现在这样一幅准备扛起一切的坚强模样的。
他答应要宠她,爱她,结果,却给她带来了什么?
她弯腰,隔着头盔,在他的手上印上一吻。
“纳兰容若,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蠢事。”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狂吃飞醋,我向男人求婚,我被你这样羞辱,我都不为所动……”
她深吸了口气:“我想,我这辈子,只可能为你这样一个男人做这样的蠢事了。”
他的眼眶泛起了泪。
她的眼神也柔和了起来:“我记得你说过,你要为我撑起一片天空。”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
“可是容若。”她看着他手指间的闪亮戒指,笑容绝美,“我不仅仅想做你身后的女人。我想陪着你,一起撑着这片天。如果你是掌舵的人,那我就是撑船的人。我想当的是你的伙伴,不是你的累赘。纳兰容若,你明白吗明白吗?”
他的泪滑落。
她带着手套的手怜爱地擦过:“我的老公,是福是祸,我们一块面对吧。”
她靠在他枕上,看着他已经瘦削了不少的侧脸,一阵心痛:“我爱你,纳兰容若。说你爱我。”
他的唇动了动,半天,却憋出另外一句话:“我打赌,你会后悔的。”
她笑了起来:“你又不是我,你何必管我会不会后悔?”
他叹了口气,手掌握住了她的。
只是轻轻地一回握,所有的一切,却尽在不言中。
她娇嗔了一声:“说句爱我那么难么?以后,我要你天天都说给我听。”
他脑袋一歪:“唔,好困。睡觉了。”
沈婉不依地扭了一下身子。
可她没有真的生气。
因为眼前的人,真的已经睡着了。
他太累了。
一人撑得太累了。
她用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额头密布的汗水。
虽然不知道他的病症怎样才算是缓解,但起码,她明白,一个高烧中的人,如果开始出汗,大量地出汗,那肯定离退烧不远了。
她耐心地擦拭着,用干净的棉棒细心地沾取温开水,替他润着唇角。
这一夜,他睡得相当地安稳。
沈婉,却一夜不敢合眼。
等到医生睡了一觉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把沈婉叫出加护病房。
“哎呦,这种事,可是违反规定的。”他连忙把沈婉拉了出来,“绝对没有下次了。”
脱下防护服的沈婉虽然眼眶微微泛黑,精神却还是不错:“他能吃些什么吗?我可以自己做给他吃的。”
“就是清淡的白粥罢了。”医生迟疑了一下,“食堂有卖的。不用自己做。”
沈婉却坚持去买了一个电炉,一小袋上好的新米,小火开着,细细地熬着。
医生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味道,香得……
一碗稠稠的白粥,在碗沿上,还结了一层香喷喷的粥衣。
一颗乡下的土鸡蛋,炆熟了,剥开的时候,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容若的精神也好了些。
出了一晚上的汗,他喝了不少水,胃口也不错。
一碗粥加鸡蛋,全部被他吃掉了。
沈婉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用毛巾擦了擦他唇角的小白点:“小馋猫,吃了还带打包的?”
他却静静地凝望着她,眼底是无限的眷恋。
她脱去了他的衣服,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洗着。
他因为好些天都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翻身,背部都被磨破了,她一边擦,一边轻轻地吹着,生怕弄疼了他。
他却阖上了眸子:“不会疼的。别顾忌我。”
更痛的,等会还在后面呢。
沈婉刚给他换了盆新水:“小脏猫,你在这里人家都不给你洗一下的么?脏得呀。”
医生已经匆匆地赶来了。
容若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果然,回应他的,是医生的欢呼:“我们昨天试的药,是对的。你是出血热,不是埃博拉。亲爱的,你没有得绝症啊!”
容若顿了顿,脸上才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那就说明我用药的方向没有错了?给他们用药吧,快一点,晚了一样来不及的!”
沈婉却已经喜极而泣。
她猛地抱住了容若:“容若,容若,你真的有救了,容若……”
如果不是隔着头盔,她真该好好地亲亲他才是!
什么是劫后余生?
什么是否极泰来?
她想,现在她这种感觉就是!
感谢上苍!
医生一边替他解开手脚上绑的绳索,一边笑了:“你们接触也别太多了,出血热虽然现在已经有了特效药,但是还有一定传染性的。如果不是,容若也不会被传染上了。”
容若眼睛已经闪闪发亮了:“先出去吧。大胆用药吧,我要快点好起来!”
医生却笑道:“你啊,早就叫你通知家里人过来照顾你咯。你看,你女朋友一来,你精神马上好了多少了。有爱情滋润,果然不一样。”
容若动了动自己已经被绑习惯了的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瞎说。我是用对药了,跟润不润的,有什么关系?”
医生哈哈大笑。
容若却不忘了嘱托沈婉:“你出去帮我买点吃的吧。今天特别饿,我想吃烧鹅。”
沈婉顺从地点头了。
医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看着容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伸出手腕一副就义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你何必逞强呢?用药的时候那么辛苦,有人在旁边鼓励是比什么都好的灵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