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上,繁灯渐起,天上的圆月明明烁烁,周边不时冒猸朵黑雾似的浮云,犹如一位臃肿的老太,一步一步费力地从圆月后面走过,偶然有几丝月光从云片的空隙倾注而下,照在地面之上。
凤尾胡同邢家大宅门前甚是热阄,邢忠带着贾琏、管家亲自扶了一顶小轿,内中走下来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老者只穿了寻常员外的锦服锦袍,面色和蔼,精神矍铄,一般人还真难想象的出,这老人便是当年叱咤京城,司理天下冤狱,响当当的刑部尚书。
老尚书拉着邢忠笑道:“这宅子选的不错,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刑部原那几个老人儿也多半住在这儿!”
邢忠单手一指贾琏:“都是我这个外甥操办的,也没叫我们费多少心思。园子齐齐整整,里面还有个小湖,我们家那丫头养了好些的鱼,不为观赏,只为垂钓。今年夏天的时候我们还念叨着,什么时候能请老大人过来坐坐,支上个炭炉子,把那腌渍好的明太鱼往上一放,刷上辣酱,再浅酌几杯竹叶青,嘿,非叫人醉上三天三夜不可。”
老尚书满脸懊悔:“哎呦,快别提这件事。你打发人往南边送的好明太鱼,我们家的几个厨娘都没见过,做出来的味道和邢丫头做的根本不能相比。我那个老婆子日日管着我的吃喝,不叫吃咸的,不让吃甜的,每日清粥小菜,连下面孝敬的好酒也都给我收了起来。要不是你时不时派人送去些葡萄酒解馋,我非憋坏了不可!”
众人大笑,老尚书的小孙子上前搀扶住他,尴尬的解释道:“大夫常叮嘱祖父,每日宜清淡为主,这方是养生之道。
老太太也是担心祖父的身子!”
老尚书笑骂道:“好小子!刚刚在家时怎么商量好的,到了你邢伯父家好歹给我留些面子。”
邢忠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老尚书的孙子身上,语气透着惊讶:“这可是云海贤侄?两年多没见竟长高了这些。”
老尚书很是骄傲的一点头:“想当年你们离开苏州的时候,这小子还不及岫烟,谁想两年的光景,他倒是比你还高了半头!”
邢忠连连称奇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虽然有几分青嫩,但总体看来,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好小伙儿。邢忠又默默地在心底将闺女和老尚书的孙子做比较,可失望的是,他怎么比对,都不甚满意。邢忠又说不出哪里别扭只觉得如果俩人站在一起,倒像是长姐带着幼弟。
邢忠打了寒战,迅速将这种糟糕的念头甩开,忙引着老尚书往里进。
正院里,御史台大夫张文远早在几个徒儿的簇拥下站在那儿迎候老尚书,多年的老友见面,一时间感慨万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大花厅里伺候的都是手脚麻利穿戴整齐的小厮,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引得大伙儿觥筹交错谈笑声不断。
岫烟恐正院有什么地方不妥,怠慢了今日的贵客,便就近在正院后的小跨院找了间屋子坐着。外院的管事娘子不时进来回禀消息,老爷和几位大人说了什么,吃了那些菜,饮了那些酒一。岫烟不用亲自去问就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
眼瞧着快到了宵禁的时辰,岫烟也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叫人去沏浓茶为几位大人提神。
“姑娘,外面有位自称是刑部尚书的程大人来访。”管事娘子焦急的跑进来回事,“说是要见老爷门下的人见他们穿戴寻常,而且又没什么拜帖,所以不敢先回老爷,只问姑娘该怎么处置。”
岫烟直觉认为这是个骗子。程子墨是什么身份的人,会来邢家?况且又是这个时辰!她不敢轻举妄动,命管事娘子把护院们都叫到前面自己披了一件云雀大氅,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门口去。
宽阔的场地上十几个家丁个个手拿棍棒,墙角阴影处也有七八个反背弓弩、伺机而动的高手。大管事刚得了消息从正院跑出来,“姑娘!”
岫烟接过美莲递来的七宝莲花灯,明烛将大管事略显焦急的脸照的一清二楚,岫烟轻笑道:“你只管进去服侍老爷就是,这儿有我呢!”大管事哪里敢走,于是顺从的站到了自己姑娘身后。
程子墨穿了一身煞是朴素的棉袍子,手中的马鞭早交给了长随,他的二弟程子墨忧心忡忡仰头看向邢家的大门上的匾额:“大哥,咱们何必三更半夜来邢家讨这个不自在?”
程子墨看也没看弟弟一眼,只冷哼:“你懂什么!要是被外人瞧见我一个堂堂刑部尚书来小吏家中拜访,明日传扬出去,不但你我名誉受损,连带你嫂嫂娘家也没脸。”
程子轩心里十分不情愿:“大哥既然知道就更不该来凑热闹。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老尚书,何必叫咱们兴师动众!过两三日,叫管家下个帖子请他们上门坐坐,岂不更容易?”
程子轩如今被众人捧的极高,支持程子墨的人都纷纷盛赞,称二少爷必是今科殿试上的头名,程子轩飘飘然,也觉自己不比乾觅等人差在哪里,缺的只是个时机而已。现在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来邢家拜访,程子轩打心眼里不舒服,遂话语里透着不愉。
程子墨如何不知弟弟的小算盘,于是冷斥一声:“你休得胡闹,老尚书乃是我的前辈,他虽然不再官位,但余威犹在。远的不说·就看张文远那老儿乐颠颠来捧场,就可知这里面的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