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算是大龄产妇,眼瞅着初冬降至,邢忠也赶紧和军械所的上司裴大人请好了假,准备陪卢氏待产。军械所的长官是个上过战场的粗人,但越是这种粗人,实则心思越是细腻,听说邢忠是为了妻子生产才请假,忙准了,不但如此,更叫他家夫人带了补品来瞧。
裴夫人早听说邢家有个德才兼备的小姐,不过心下却不以为然,认定是外面以讹传讹,过分夸大而已,那姑娘就算再好,也不过十六岁,难道还长了七八只手,三四只眼睛了?叫那些夫人们说的好不夸张!
可等见了邢岫烟,裴夫人才真正见识了。
卢氏歪在榻上,什么事儿也不用管,什么心也不用操,干等着两个闺女帮她料理好了一切,那婆子们、丫头们伺候的也精心,一点小细节都能想到。裴夫人想到自己生产那会儿,家里的老爷在外面打仗,婆婆苛待,还不是自己挣命似的才把大儿子生下来?
想到自己受的那些苦,裴夫人越发觉得卢氏叫人羡慕。
等见了黛玉和邢岫烟,裴夫人再也移不动眼珠子了,尤其是对林黛玉,满眼里都是喜欢。可打听到林黛玉的父亲是故去的巡盐御史时,裴夫人两眼放亮,更是拉着黛玉的手不放。
卢氏明白裴夫人的心思,不过她心里不太希望林丫头嫁一个整日舞刀弄枪的粗人,便没搭着裴夫人的话往下说。
邢忠在家只呆了四五天的功夫,那边贡院秋闱就散了场,各家小秀才也好,老东翁也罢,无一不耷拉着脑袋往外挤。贾宝玉也不例外,李贵套了马车,一路上大气一不干敢喘,可算平安到了荣国府。
王夫人和贾母瞧着贾宝玉灰头土脸的狼狈样,早心疼不过。一把抱他在怀里,哪里还有精力去问考的如何!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外面邢姑娘来了。”琉璃进来回事,贾宝玉恰哭的伤心。闻听这话,忙将头埋在贾母怀里,委屈道:“邢姐姐一定是来问我考的如何,我这个样子,怎么好见人!”
贾母一面叫着乖孙,一面捋着宝玉的背后,耐心劝道:“你邢家大姐姐也不是外人。况且她来也是好心。”
贾宝玉拧麻花儿似的钻在贾母怀里,琉璃赶紧笑道:“听外面婆子来回禀,说是邢姑娘带了她姑姑家的少爷,来给老太太和夫人们请安!”
邢夫人一震,忙看向贾母,连带着王夫人也情不自禁的转头与婆婆对望。
不大会儿,贾母身边几个大丫头亲自接了岫烟进正屋。贾母往后打量半晌,奇道:“下人不是说你带了个公子来吗?是哪家的少爷?”
岫烟笑道:“老祖宗好灵通的消息。这么快就听说了?那是我三姑姑家的长子,叫张逸,如今进京来。特意叫我领他来给老祖宗请个安。”
众人都奇,其中邢夫人最甚。听了岫烟这话,早已经站起身:“张逸?就是你三姑姑后嫁过去的那个继子?”邢夫人有点恼羞成怒:“你这丫头,怎么好端端,把他弄来了!”
王夫人笑道:“大太太可别这么说,虽说是继子,但是好歹也是姑太太的好意,大太太别拂了面子,届时说咱么不懂规矩,将拜访的人拒之门外。那可就不好看了!”
邢夫人还想辩驳,嘴皮子才要动弹,贾母那老太太已经拍了拍手,不满的瞧着两个斗鸡眼似的儿媳。
这一辈的后生里,贾母也就瞧邢忠还有几分魄力,可惜家里的人都没察觉。当初五皇子进宫。贾母张罗着叫人凑了银子去给邢家送过去。然而到了王夫人那儿,总是阳奉阴违,贾母心里就是不喜欢,但始终没嚷嚷出来。
这一次是邢家主动示好,贾母岂有不欢喜的道理。她忙笑道:“既然都是亲戚,快把那孩子叫进来我看看。”
说完,贾母又去吩咐鸳鸯:“去园子里把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也请进来,都是自家表哥,见见无妨。”
邢夫人听后心头狂喜:老太太高看她娘家人,这对自己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可惜,张逸是个继子,若是三妹妹嫡亲的儿子,自己不又多了份依仗?
想到这儿,邢夫人忙殷切的问岫烟:“逸儿如今是做什么营生的?我记得他们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如今可说了亲事?”
王夫人见她嫂子毫无忌惮的开口就问,不禁心中鄙夷。
贾母倒是兴致高昂,也仰着下巴等岫烟回答。
“大太太怕是记错了,张家算不得什么望族,不过在村子里稍显富庶点罢了,家中养了几十只水牛,如今小日子红红火火,倒也吃穿不愁。”岫烟笑道:“张逸表哥今年二十有一,尚未说亲,这次进京一是办公差,二是来瞧瞧我母亲。”
贾母听她说是来办公差,忙问张逸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功名。
“功名倒说不上,因这位表哥从小好武,习了一身的好本领,如今在东南水师跟着提督大人,也做了个小小的百户。”
贾母开始嫌弃张逸年纪大,都二十出头了,然而此刻一听他做了百户,不禁又啧啧称赞,心里活泛开来:“啧啧,二十出头的百户,可真是难得,那东南水军我们是听说过的,驭下极严。咱们表少爷年纪轻轻就做了百户,如今又进京办差,想必是极得提督大人宠信的!”
邢夫人和王夫人立即明白了贾母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且不说邢夫人愿不愿意,单说王夫人也不禁筹谋了起来。
探春给三公主做陪嫁的事儿基本是定下来了,听娘娘的意思,过一阵子就送学规矩的老嬷嬷进来。二丫头是大房的人,王夫人做不得主意,倒是四丫头惜春......从小就养在自己身边,王夫人也是当半个女儿一样对待。况且,惜春不亲东府,贾珍未必能给这个妹子寻一门好亲事,要是自己主动张罗。不但老太太看了高兴,连贾珍也要高看自己一眼。
想到此,王夫人不由提起二十分小心,频频往门口去看。
不多时。琉璃引着一个黑脸公子进了正房,众人一瞧,哎呦,长的实在太黑,是那种常年在外风吹雨淋,做惯了辛苦差事的人才有的黝黑。不过小伙子打眼一瞧就看得出骨架子生的结实。
岫烟笑着为贾母等介绍:“这就是我三姑姑家的大儿子,表哥。还不给老太太请安!”
张逸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只是弯腰拱手,毕恭毕敬的冲贾母施了个大礼。喜的贾母连连让座:“好孩子,你早该来京城和我们走动,也免得你大姑姑一个人在家寂寞。”
贾母一眼就瞧中了这小伙子,觉得他憨厚老实,若是配二丫头再好不过,又是亲戚。将来也不会亏待了迎春。
贾母拉着张逸不住问他从军可还习惯,家里的长辈们谁人侍奉,年景收成如何。张逸回答的不紧不慢。井井有条,连最开始对他没什么好感的贾宝玉也不禁多望了一眼,觉得此人虽然相貌不讨喜,但贵在话语朴实,没什么油腔滑调的做作。
“表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没人给你张罗着成家立业?”贾母蔼声问着,张逸脸一红,窘然的样子立即博得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好感。
“娘在老家也打听过,只是我常年在外征战,一年在家的日子也不多。等闲的姑娘听了这个都不愿意。”
贾母点点头:“按理说,你身为百户,上峰该准你妻儿跟着一并在任上吧!”
“老太太说的是别地,我们东南常有来自海外的水匪,将士也好,兵众也罢。一月之中倒有大半的日子是在船上住,所以军中拖儿带女的并不多见。”
贾母觉得有些可惜,便沉下了声音不再言语。
岫烟笑着推了推张逸:“你跟老太太还瞒着呢!”岫烟转头瞧着贾母:“张家在他们那里也算颇有威名,中秋的时候三姑姑托人来送东西,说是临县的县令想把嫡长女嫁给表哥,只是他自己不愿意!”
张逸不以为意的一笑,贾母顿生好奇:“莫不是那人家口碑不好?又或者是小姐身子有毛病?”
岫烟故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县令是我父亲的老相识,人品极好,门风甚严,就是那县令小姐我也见过,长得和鸳鸯有些相似,在她们当地也是出了名的美人!”
众人就更不解了,一个出身县令府,一个来自乡野,怎么说都是张逸高攀了。
“我这表哥啊......嫌弃那小姐不懂农活,出个门,身边就前呼后拥十几个丫鬟婆子。”岫烟嗔道:“老太太您说,现在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是这样?我这表哥也是死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