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这一次浅谈不久,孝宗就给正德重新安排了个授业的师傅。这师傅姓汪,也是江南人士,不显名声,但正德只跟了他几日,便觉得此人胸中藏有大智慧,就是比起璧山书院的白先生,那本事也不弱丝毫。
正德从此收起了玩闹之心,专心致志跟着汪师傅读书。
这位汪师傅说来也是奇怪,不大讲四书五经,却只重讲史记等物。这其中也有正德随着姐姐学过的,也有没学过的,可听汪师傅口中这么一讲来,正德是茅塞顿开,只觉比以往更有体悟。
太上皇听说孝宗为五皇子重新觅了师傅,什么也没说,只叫人给这位汪师傅送去了一块徽墨。
那徽墨来历不凡,乃是太上皇做太子之时,他的恩师送与的一件成人礼。
据宫中传言,大皇子得了这消息,当晚就摔碎了一件汝窑梅瓶,他贴身的小太监因言语不当,被拖出去杖责了四十棍,次日清晨就没了。
内宫风起云涌,有儿子的妃嫔们互相都狠,没儿子傍身的......就想尽办法与内侍监的人交好,以期待来日重得皇上恩宠。
一晃儿便是重阳佳节,贾母打发李纨来凤尾胡同接黛玉回去。自卢氏怀孕之后,李纨每次登门,必定要带几件不起眼,却叫人颇有好感的小礼物。
这一次是一小筐秋梨,数量实在不多,李纨有些难为情道:“是我院子里自种的,比外面买的要酸些。舅太太别嫌弃才好!”
卢氏笑道:“我昨儿还和岫烟说馋这个呢!大奶奶今儿就送来了,这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想什么就来什么。”
那秋梨不大,却异常圆实,黄皮儿白瓤,咬起来不是烂棉絮似的涩口,而是咯吱咯吱满口往外溢甜水儿的那种香脆。
伺候的大丫鬟要削皮切丁。卢氏已经笑着拦道:“我自己咬着吃香甜,不用切丁,弄的好端端的香梨满是铁锈味儿。”
卢氏打发了丫鬟和屋中伺候的婆子们,低声与李纨道:“我听凤丫头来。说你们二太太偷偷去了她哪里借银子?难道府中竟艰难至此?”
李纨苦笑:“舅太太知道的,我们二太太是甩手的掌柜,凤丫头在时,她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公中就那些银子,爷们儿花了大头,我们只能用小处。前儿大老爷为买个姨娘。张口就要从账房支三千两银子。我公公去了地方上任职,就算他老人家在,难道谁还敢拦着大老爷做事?他这么一弄,这个月公中能动用的银子就剩下了二百两不到。舅太太想想,我们家那样的开销,连丫头婆子们一月的月银,少数也要二三百两,难道老太太和姑娘们不吃不喝了?我婆婆又不肯多出一分钱。我现在也是为难的紧。”
卢氏轻轻点了点头,长叹息一声:“哎,眼瞅便是年关了。你们家今年也少不得要多开几桌筵席。凤丫头不在,你们二太太恼不得就要叫你出面打点。那园子里出产的东西,或是瓜果,或是鲜蔬,或是莲藕,又省下了一大笔嚼用,年下手里也能宽裕些,你也不用这样为难。”
李纨听的这话,止不住冷笑:“舅太太难道没听说我们家的新法子?那园子里的东西都散给了下人,连我们多摘一个香梨。多采一朵香花,那也是不能够的事儿。”
卢氏不觉大为吃惊,忙问缘故。
“嗨!这都是三丫头的主意,她原是好心,可现在却成了糟心的事儿。”李宫裁便将探春前一阵子如何治家,如何散了园子里的活计给各个老妈子的事儿都说给了卢氏听。
卢氏讶然:“三丫头倒还有几分魄力!”
李宫裁愁容立显:“当初是一番好心。不过舅太太都猜不到,那些老刁婆子们最是悭吝的人,开始还能准时准点的往各房里送一应东西,时间久了,见姑娘们也好,我也罢,都不是那斤斤较量的,所以胆大包天的暗中克扣。果子送的迟了,那也没什么,却不该弄些不新鲜的来。最可气的是......”
李纨一说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最可气的是那些婆子得了好处反以为理所当然。昨儿宝妹妹的丫头莺儿在园子里折了根柳条编花篮子送我们每位房里姑娘,可谁知就得罪了看花的人。我是路过无意间听见的,那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舅太太不知,宝丫头素来不爱占人便宜,她从没主动要过园子里的东西,如今开了口,反而叫人在暗地里咒骂。也幸好只是我听见,若是被宝丫头知道,大家还有什么趣儿!”
李纨口中不无抱怨,卢氏就在一旁耐心的开解。
不大会儿,岫烟领了黛玉进来,一眼就瞧见桌案上的香梨,不由笑道:“嫂子怎么知道妈想吃这口?”
李宫裁赶忙起身,拉着岫烟要往自己身边坐。
卢氏揽着黛玉坐在她身边,笑眯眯的看着李纨:“你坐你的,她是个晚辈,该给你端茶倒水才是正理儿。”
“哎呦,瞧舅太太说的,我疼爱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大姑娘服侍我?”李纨强按下岫烟坐在另一张大椅子上:“我那园子里种着两株梨树,今年刚好接果子,大姑娘喜欢,我明儿都叫人摘下来,与你送来。”
岫烟不等卢氏婉拒,已经开口笑道:“好啊,我最爱吃梨,不过偏爱冻梨,冻的冰坨似的,心热的时候吮上一口,比什么降火的凉茶都强百倍。”
卢氏便嗔道:“越发没个正行儿,你大嫂子不过是客气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