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
紧了紧怀里的人,白朔旋身,大步踏走。
“决定去昆仑了?”身后传来宫装女子不紧不慢的声音,“我便好心多提醒你一句,那位姑娘,如今可经不起颠簸。”
蛊师脚步微微一顿,旋即继续。
他自然明白以元夕眼下的状况,决计无法经受数千里的奔波。但他更不会将元夕留在道藏门。
将她送去斗穹天道?
不。
白朔此时谁也不信。
为何他设在宅邸的结界会突然失效,连一介凡夫都能轻松闯入……
眸中亮起霜雪般的冷光,蛊师拥紧了少女,朝东北方而去。
他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她。
一个时辰后,昆仑墟南门外突然落下一个墨蓝的身影。
“我要见你们掌门。”一袭墨蓝的男子对山门前的昆仑弟子道。
少年皱了皱眉,打量着白朔,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像是发现了什么,却不敢贸然确认。
最终他还是拱手,先问了一句:“阁下是?”
“白朔。”
白朔这个名字,在晚几辈的昆仑弟子中其实已经比较印象稀薄了,毕竟离那件震惊六界的事已经过去了百余年。
然而这天守门的不是别人,是韩茗,而韩茗的师父,和昆仑逆徒白朔简直有着八竿子都说不完的关系。
貌似还不是什么好关系。
上次见到白朔,韩茗还没听说当年的事,可现在不同了。想起自家师父那条永远空荡荡的右袖管,少年怒从心头起。
“白朔,你居然还敢来昆仑!”
这一声暴喝,拉开一场血战的序幕。
血光,剑光,怒喝声,闷哼声。剑风卷着黄沙,撕裂晴空。
白朔无意伤人,但他更不会站在原地任人宰割,即使他今日是上门求人亦是一样。
知道这些弟子几斤几两,手下特意留了力道,白朔只求伤敌,并不打算折损他们的性命。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蛊师也渐渐暴躁起来。
手中的蛊虫有限,昆仑弟子却没完没了地来。虽有一身不错的剑术,但被剔除仙骨的凡人之躯,无论耐力还是爆发力都远不及这些仙门子弟。
昆仑墟的日光总是这般夺目,刺痛眼球,白朔看着十丈外的朱红建筑。
三重门,才到三重门而已。
……不能再拖。
眸色骤然一冷,右手一翻将蛊送入右腕血脉,下一瞬双手交叠,原本握于左手的剑已换到了右手。
一剑逼退两名昆仑弟子,蛊师持剑立于人海中,面色冷然。
“再说一遍,我此番过来并非与昆仑为敌。”他一字一字道,“若你们掌门还要龟缩在空明殿,我便只好自己杀过去了。”
剑势一变,仿若有隐隐兽啸自剑身传出。
这一路剑法白朔迄今也只用过一次,倘若有其它选择,他决不愿出此下策,因此套剑法十分毒辣,且剑意幽险深怪摄人心魂,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
剑光森冷,昆仑弟子尽皆悚然,人潮外,闻讯赶来的各门长老亦是面色难看。
流入血脉的蛊虫逐渐发挥效用,白朔唇线越抿越紧,看着那些犹豫不定的仙门子弟,蓦地冷冷一笑,他缓缓扬起执剑的手。
怒龙般的剑气爆发前的那一瞬,忽然一个飘渺的男音自九重门上遥遥传来。
“且慢。”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舒了一口气,蛊师压抑着已经涌到胸膛的剑意,淡淡望向声音的源头。
“终于肯出来了么。”轻嗤一声,他压低了手中之剑。
那个人从九重门上飘然而下,一拢雪衣,散发如泼墨。
静默地注视那个雪色身影,蛊师的脸上瞧不出喜怒,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来人腰间的佩剑上,眸色微动。
这柄剑……果然是他。
白朔识得这柄剑,因为剑的上一任主人正是他的授业恩师。
眸光上移,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剑的新主。
这就是昆仑现今的掌门……自己被逐出昆仑后,师父新收的弟子。
心中百味杂陈,白朔看着那个身影飘落到自己面前,一双凤目清冷地望过来。
“阁下孤身一人就敢闯昆仑,好惊人的胆识。”现任昆仑掌门缓缓道,声线平静。
他竟没有第一时间追究白朔被逐出昆仑却又擅自入山的事,望着蛊师的目光,也好似只是看着一个与昆仑毫无相干的陌生人。
细密的眼睫微微一动,白朔注视着这位昆仑千年来继任时年岁最年轻的掌门。
“我有一位友人,此时命在旦夕,因听说贵派有一株仙草,故朔前来厚颜讨要。”目光一掠四周七零八落的的昆仑弟子,“先前多有得罪,望君海涵。”
神情语调什么的虽然还算诚恳,可足下是不是应该先把手里的剑收起来?
昆仑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某些与白朔旧时有隙的长老,眼看就忍不住要跳出来,昆仑掌门却很恰当出声了。
“哦,原来如此。”他顿了一顿,在蛊师的灼灼目光中缓声道,“不知阁下意欲相求的仙草是——?”
“七妙莲。”
周围有识货的,立时倒吸一口气。昆仑掌门却露出沉思的神色。
“七妙莲么……。”他点点头,“昆仑原本确有一株。”
蛊师眼中划过明亮的光,刚要启唇,却听面前的人道:“不过就在两百年前,本派的明心尊者已将这株七妙莲让与蜀山了。”
白朔一怔,明心是师父的师弟,昆仑三殿的持掌者之一,在昆仑的地位仅次于掌门,若说是明心做主将七妙莲送人,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为何偏偏是让与蜀山呢?
蜀山……
突然想到什么,蛊师脸色猛地变得有些古怪。
“敢问那株七妙莲,贵派是装在盒中送与蜀山的么?”
“哦?阁下不知么,七妙莲遇凡土则化,不仅如此,花朵一旦离开灵壤,三个时辰后就与凡间野草一般毫无灵性,所以自古以来,仙家都是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才会摘下七妙莲呢。”昆仑掌门微微一笑,“正因如此,昆仑给蜀山的那株七妙莲,一直都只在一个名为‘云鼎天窟’的秘境中安然生长。不过……。”
蛊师的面色刷地苍白,耳中忽远忽近地听到昆仑掌门用略带惋惜的语气道:“可惜就在一年前,云鼎天窟突然塌陷,世间仅存的一株七妙莲也自此绝迹。”
“……。”
天地寂静。
恍恍惚惚离了昆仑,一路上屡屡走岔路……但最终,白朔还是到达了那个小山陵。又过了半柱香,他来到一个山洞前。
一个时辰前,他亲手将怀里的珍宝安置在了这个风水独特的岩洞中。
他迈进岩洞,刚走一步,整个人都僵住了。
自己布在洞口的结界消失了。
冷意瞬间蹿进每一寸骨骼,白朔几乎是扑进山洞里。
……不见了。
曾经安放着少女的青石台上,现在只有一张纸条。
——借君所爱一观,不日将还,请静候佳音。
白朔木然地看着长笺上那一行狂草。
久久。
石洞中响起男人低低的笑声,空落落的,似末日废墟上的呼啸风声。
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