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睁大了眼,瞳仁中映出那朵蓦然爆裂的黑莲,灼人的气浪刮得脸生疼,足下的莲船在晃荡……
这只是开始。
湖上不知何时已经长满了莲骨朵儿,高高矮矮密密麻麻,或猩红或惨白,莲船被这些诡谲的植株团团围住,半步也动不得。
元夕看得真切,但凡那灼热气浪经过的地方,无论红白,所有莲苞尽皆爆开,而爆炸的花苞便掀起更狂暴的气流。
气浪叠着气浪,元夕觉得空气里有千百匹看不见的马在奔腾,那些马复仇似的扑向四面八方,惊天动地地冲过来,冲到她的胸前,高举前蹄重重一踏……
最初传来的感觉是疲倦,接着,指尖开始感到细微的疼,那些疼慢慢在身体里游走,然后人便睁开眼。
头顶是暗红的天,陈旧的红,似衣角上无法洗净的血迹。
元夕捂着脑袋慢慢坐起来,呆了好一会儿,迟钝的感官终于告诉她一件事——身旁有人!
她猛地扭头,便望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敌人,你方才已经死了三次了。”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姿态,蛊师口中说着疑似嘲讽的话,可黑琉璃似的眸里却乌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元夕抿着唇,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从地上站起来。
视线一扫四周,她便明白了为何他们会在一起——不远处,两片残缺的莲叶还搁浅在岸边,水流静静地从残叶旁淌过。
真是一场“绝妙”的爆炸。
四周仍是茫茫的湖水,元夕头痛地想,不知那破破烂烂的霸王莲还能不能用。脚下刚往残叶的方向一动,一种古怪的触觉便传进脑中。
元夕低头一看,脸登时就黑了。
那两根白惨惨还带着小绿斑的踝骨是怎么回事?!
她第一反应是去检视身上其它地方。
手臂,正常;脸颊,柔软而有弹性。
及腰黑发安然无恙地垂落在身侧,光泽度无懈可击。
一番忙活后元夕终于确定,她看起来还不错——只要不看膝盖以下的白骨。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考虑到现在她身边只有一枚蛊师,元夕觉得她就没必要遮掩什么了,反正那位仁兄和白骨的相性向来可喜,反正更可怖的东西他都见过,比如整副阴森骨骼什么的……
当然,让那张总是风轻云淡的脸电闪雷鸣也不是什么难事,元夕知道好几个偏方,每一个都能令所有的洁癖患者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你笑什么?”白朔忽然出声。
笑?
元夕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是翘着的。
虽然弧度很浅,但配上舒展的眼梢,就很糟糕了。
她没忘记他们最后一次对话的情景,甚至连当时的情绪她也能从回忆里看得真切……糟糕至极的情绪,像被迫吞下一盘冰冷腥臭的生鱼。
现在他们又一次相对。她可以冷漠可以愤怒,或者索性举着天机冲将过去——打不打得过且不论,至少姿态要摆正么。
总之无论如何,她的反应里都不应有微笑。
“……。”
元夕沉默了下,终于轻轻吸口气,偏头看他。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我那句话?”
是蛊师的命令?还是一种随意的相询?我笑什么,你在意么?
白朔斜靠在一株青木下,拢着袖,他没回答她的话,眸光轻飘飘地下落到她光秃秃的踝骨上。
仍然没恢复。是因为之前的爆炸?被气浪所伤的骷髅蛊短期内无法完全恢复人身……
在她昏迷时他检查过幻形琅,虽然略有破损,但保持幻象的能力还该是有的。
除非……
蛊师眼色一沉。
这只蛊竟然已经虚弱到这般了么?
他微微冷凝的神色落在元夕眼中,便成了发怒的前兆。
元夕实在是吃够了他的苦头,心里一闷,干脆一摆手:“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免得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她一个忍不住又要针锋相对,然后他肯定要往回找场子,这样一来二去发展到最后变成他**……总之吃亏的永远都是她。
她说别说了,可是对方却不肯就此打住。
这次换他问,她答。
他问:“前次你幻形成功,用了多长时间?”他指的是两人在临潮城分开那次。
不愿在这种小事上和他起争端,元夕随口应道:“不清楚,中间我昏迷了一阵,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
白朔不语,目光停在那裸露的踝骨上。
元夕不知道,在被气浪击中陷入昏迷的前一瞬,仿佛是无法承受那样庞大的威压,她顷刻间就变回了一具白骨。就在同时,暴风中的白朔感到那根看不见的细线断开了。
维持着蛊师与蛊之间的天然联系不见了,而这次断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长久。
不过这次蛊师不会以为那只笨蛊是拿自己的身体做什么危险的实验了。因为感应消失的时候他就在她的身旁,于是他隐约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等下。”他出声阻止正要向前走的骷髅蛊,看着她漫着疑问的眼睛,慢慢道,“你看看这湖大约有多宽。”
元夕一愣,然后眼中划过一抹什么,慢吞吞道:“看它作甚,反正不是能游过去的宽度。”
“你先看了再来说。”白朔坚持。
元夕皱眉,半晌,她抬头,面色冷淡:“你究竟想问什么,直接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