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朔走得很稳,却并不慢。
眼看院门就在三步外了,这人却丝毫没有想停下来解释什么的意思……
这算是……拒绝?
元夕正在纠结,他却在院门前突然顿住了步子,她没防备,鼻子直接撞上那拢蓝衣。
她哎哟一声捂住鼻子,忙侧身一步,闪到他对面。
她正揉着自己险些无辜遭殃的鼻子,却听得对面的人道:“跟着作甚?”
啊?
元夕用“您就可劲儿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吧”的眼神谴责他。
白朔回以一个挑眉,无声施压。
元夕无奈,闷声道:“我就送到这儿了,您老走好。”不情不愿地做了个恭送的手势。
耳中听得一声轻笑,那袭墨蓝从她眼角掠过,飘出了青蔓盘绕的院门。
元夕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了,今日攻关不成,说不得,明日擂鼓再战。
然而,当她靠着院门无奈地思索下一个战略时,却分明听到两句淡淡的话语,自那抹渐行渐远的墨蓝传来。
“回去罢。”
“下不为例。”
一切归于寂静。
倚着院门,元夕慢慢眨了眨眼,然后,唇角渐渐弯起。
菊的落英散落在陌上,翠色已老。
秋暮了。
桌上摆着一壶酒。壶是白瓷菊纹细颈壶,酒是霜菊醉。
“我是不是听错了?”
一身玉色的男子倚在乌檀椅中,他轻轻说出这句话,搁下手中的霜菊醉。
“你的意思是,”百里怀带着笑,语气很轻,“你决定原谅那只蛊,当做她不曾背叛过?”
白朔坐在百里怀对面,抿一口泛着菊香的酒,神态如常:“留着她,还有用。”
“我知,她是难得的骷髅蛊。可是,你不是即将拥有一个新的骷髅蛊了么?”百里怀望着白朔,“她是个残次品,这是你自己说的,白朔。”
“不错。”白朔神色自若,“所以我从未将她看成一只骷髅蛊。”
“那她对你而言是什么?总不成是——一条狗?”
白朔轻轻嗤一声,“狗比她忠诚多了。”
他始终未正面回答百里怀的疑问。
百里怀凝视了白朔一会儿,低头,抿下一小口霜菊醉。
酒盏中的浅黄液体轻轻晃动,百里怀注视着微澜起伏的酒液,静了半晌,缓缓道:“白朔,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白朔么?”
握着杯盏的手姿势不变,百里怀轻轻抬眼,直视对面的蛊师。
“我认识的白朔,绝无可能接受一个背叛过他的人。”
酒香与菊香浮动在黄昏的夕照中,醉人心脾,然在座的人,却无不眼神清明。
试探与质问的界限,百里怀把握得恰到好处。
这是一场无形的对决,而百里怀听到蓝衣蛊师道——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他的神情如此从容,语气略带嘲讽,眼色却仍是轻松,似在回答好友一个无心的玩笑。
这回应如此富于技巧,看似调侃,却暗藏坚决。
百里怀明白自己再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曾经百里怀想过,若白朔对那只蛊仍有留恋,他便提醒白朔:一个蛊师,只能拥有一只骷髅蛊。
不错,一个蛊师只能有一只骷髅蛊,这是白朔亲口对百里怀说的。彼时第一只骷髅蛊还未炼成,而蛊师对这只即将出世的蛊怀有很高的期待,蛊师小心地进行着每一道程序……
但最终,白朔得到的是一个失败的作品。
蛊师最新的愿望变成了造出一只新的骷髅蛊。
百里怀曾那么坚信白朔会毫不留情丢掉那只旧蛊,不仅因为它的背叛,更因为蛊师将得到一只新蛊。
然而现在,百里怀却听到白朔说:留着她,还有用。
呵……那只一无是处的蛊,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百里怀没说出这个带着讥讽意味的疑问。
斗穹天道的主人向来懂得审时度势。
百里怀也不会说“你别忘了,你只能有一只骷髅蛊”。
因为他知道白朔绝对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无论这解释是真是假,白朔总能教他无处可挑剔。
所以百里怀再也没提起有关那只骷髅蛊的一个字,他只是用那只白皙似玉的手,端着酒盏,轻轻地抿。
有些事,就让时间去证明。时间会揭开无意义的温情,显露下面的峥嵘**……让一切无路可退,让人看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天边的火烧云彻底褪去,黄昏转入暮色,华灯将上,百里怀慢悠悠站起来。
“我今晚便回去了。”
他指的是回魔界。
白朔淡淡道:“早该走了。”
百里怀轻轻一笑。
“给你留了份厚礼,已经送到了你的房里。”
顿了顿,他含笑补充一句:“小心些,别再弄坏了。”
意味深长地留下这么一句,一袭玉色的男子悠闲地离开了这处充盈着菊香酒香的院落。
同一时刻,在属于白朔的庭院里,一只骷髅蛊正推开他的房门,将大大小小的动物骨骼摆件放在房间的桌上,椅上。
还差一个。没地方放了。摆哪儿好呢……
想了想,元夕往白朔的床走去。
她一手掀开垂落在地的墨缎床帏,另一只手已准备着将那架狐狸骨放到床褥上。
但她并没有机会将东西放下去。
因为她看到了,床上有人。
一个……只穿着牡丹肚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