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圣旨下来,果然如东阳所说的那般。
夏日炎热,清凉消暑的绿豆汤本来是唐玥最钟爱的东西,只如今任由唐玥怎么品,烨尝不出半分滋味了。不是这汤不好,是唐玥心不在。
檀木小几上放着一个小拇指一般大小的淡黄色竹筒,旁边是一张小小薄薄的纸,藏在杯盏的影子里,不经意时候的一瞥,如同旧时光里被尘埃封缄的书卷,满是褶皱,满是伤痕,主人却仍舍不得舍弃,任由它如沟壑渐渐变成天堑,是逾越不了的斑驳且伤痛的过往。
那是昨日便被送来的江南的信。
细若蚊蝇的小字,藏在特制的纸上,拿药水浸过再于火上熏烤至干,掐着边角便可层层展开,上面写着的,是江南,白黎的消息。
尹松等人已平安和白黎见过面,在江南农庄落脚,也找到了林姑父父子并林家老奴等人,他们打算在江南起兵叛乱之前借贪污之案拉一群人下马。
既然要胜,那就要赢得痛快!棋局由自己把控,这才自在!
唐玥知道,这是白黎的主意。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可就是因为这样,唐玥才担心,若不能全根拔起,白黎离开江南之时只怕就是暗地里的手出招之日,加上皇帝的手笔……白黎能不能回来还真成了问题!
“半夏,拿笔墨。”唐玥依着引枕,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因她想一个人静静,杨柳和半夏都在门外候着她的吩咐,如今听得她唤,推门自门外进来,已是三竿的日头颇有些天下至尊的气势,随着半夏开门的动作洋洋洒洒的入内,不经意的时候就占据了整间屋子,连屏风也挡不了这赫赫的气势,恰好唐玥又正对着那太阳光照来的方向,眼睛明显出现不适症状,眨了眨眼,似有眼泪在眼角滑过,她忍不住抬手挡去阳光,微微侧身歪在椅子上,柔弱得如同刚出生的小兔。
好在另一边的窗棂伤垂了竹帘,廊下又摆了掺杂冰块的井水,凉意自地面缓缓飘来,舒缓了唐玥的心情。
“半夏”急忙捧了笔墨纸砚过来,将笔墨纸砚在小几上一一放好,这才收了信纸,打开火折子,点燃信纸,看着白色的纸被火焰寸寸吞噬干净,才松了口气小声问“姑娘打算如何做?”
唐玥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拨弄墨锭,面上笑意半是无奈半是温柔“他既然这般说,自然有他的考量,我在京中于江南之事半点不知,能做的不过是替他打点好回京的路罢了。”
提笔,墨下笔锋锋芒毕露,却在辗转之时多了踌躇犹豫,翩然之间便是洒脱之意,一纸信后,她心绪已宁。
她重生归来,唯一遗憾便是没能护住娘亲,至于其他……唐玥眨眨眼,平静如冬日湖水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伤痛与欣慰,她大哥有天纵之才,定能护佑唐家,而皇帝……命不过一年,虽是纷乱再起,但有嫡出子嗣在,左右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将信送去江南。”唐玥不知平王府暗中传递信息是通过何种方式,但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要用锦衣卫的人,避开皇帝的耳目,甚至……”她眸中漾出浅浅的防备“连郑家一并瞒过。”
“是。”风铃虽然不解其意,但作为暗影的本能让她嗅到了政变的味道,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动锦衣卫的,要知道锦衣卫虽然名义上归属白黎管辖,但锦衣卫的本质可是皇帝的亲信!
她顶着半夏的模样出门,唐玥则收起竹帘,饶有兴致的对着窗外的芭蕉玉簪,画起了画,浓墨深深,入浅色淡淡,落笔之处芭蕉肆意生长,蕉叶潇洒下垂,不减气度,玉簪花深浅多变,只拿墨色勾勒枝叶,而细心流出白底的部分则悄然成了玉簪花。
这拿笔墨纸砚,总得有个能糊弄过去的说法不是?
养病的日子无聊到能种蘑菇,唐玥偏居一隅,来这里的也仅有高老太医和东阳两人。
至七月将末时候,高院判过来看脉。
“你这心事还没落定?”高院判方正的脸上露出深思“陛下不是已经断了这案子吗?”
唐玥收回手,似有难言之隐,想说些什么,张口却又觉得欲言又止,反复几遭也亏得高院判在对待病人的时候极有耐心未曾催促,倒是杨柳忍不住插了嘴抱怨“惩罚又怎么样?我家姑娘可是毁了清名的!他不过被逐出平王府罢了,要知道王爷一日不回来,我家姑娘这病只怕一日好不了!”杨柳越说越觉得委屈“更何况王爷若是回来了,还不定这事要变成什么样呢!”
“杨柳!”唐玥皱眉呵斥,只是到底元气未养好,说出口的话语也是轻飘飘如飞蓬,没什么威慑之力,“让高院判见笑了。”唐玥笑得很是虚弱与抱歉。
高院判不禁皱了眉,是他思虑不当,唐玥事母至孝,本来是出孝之后便要嫁入平王府的,这白谨这么一出,她孝未能守好,只怕连婚事也得……
“是我思虑不当。”高院判摇头“父亲如今也在江南,倒是不知能不能让平王顺便给父亲稍个信,正巧我这里也有棘手的病。”
听着高院判谈及高老太医,唐玥也是眼神一亮,高老太医于她是意义非凡的“您知道高老太医到哪儿了?不是说去云游了吗?”
高院判不假思索就开口“是云游了啊,只是途中似乎有个朋友听说江南那边出了贪污的大案子,就是林探花那案子,这不拉着人回江南了吗?”
唐玥心知肚明,那人定然就是太上!有太上在,福王定然也在!如此,白黎回京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