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一眼掠过,并没有上前察看。屋子里没有人,刚才那个苍老的声音的主人并不在,床上黑沉沉的,被窝凌乱,像是裹着一个人。
林飞白忽然眉心一跳。
一股熟悉到令人惊心的血腥味。
德语还在步步试探,忽觉身边一阵风过,林飞白已经抢上前,一把掀开那被窝。
被窝里滚出一个娇小的人影,灯光正正照上她的脸,弯眉笑眼,唇红如樱,赫然正是文臻!
但再仔细一看,那眼眸无光,那红唇不过是因为染了血,而躯体僵硬挺直,赫然已经死亡!
林飞白身子一僵。
在他后一步的燕绥眼神一凝。
那床上女尸忽然猛地一弹,双手伸出,看上去像是求救一样,林飞白下意识伸手去接。
燕绥喝道:“别!”
但已经迟了,嗤一声轻响,一道黑光破那女尸身体而出,直奔林飞白前心,林飞白猛然后退,与此同时后一步的师兰杰进来了,一进来就看见主子受袭,想也不想便拔剑掷出。
长剑如电,铿然和那黑光相撞。
燕绥又一声“别!”根本来不及出口,只得一手抓住身边的德语向后掠出。
轰然一声巨响,伴随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黑烟滚滚而出,几乎将整间屋子都遮蔽了。
四人掠出屋外,各自看一眼,燕绥德语本就后一步,师兰杰刚才刚进门,都没事,只有林飞白,胸口位置钉着一颗黑色的铁蒺藜。
那东西扎在肉中,每根尖刺都泛着蓝光,显见是有毒的,师兰杰一脸惶愧,急忙上前来要帮林飞白给拔了。
燕绥一直站在一边,没有看林飞白,忽然仰头向天,似乎听见了什么,想要耸身欲起,正看到师兰杰的动作。
他忽然停住,拨开师兰杰,一转身,从德语身上拔下一柄匕首,顺着林飞白铁蒺藜边缘往里一插。
这一插入肉甚深,匕首入了半截,师兰杰大惊失色,德语也十分惊讶——文姑娘出事,大敌当前,怎么这个时候内讧了?
不等师兰杰质问也不等德语转圜,燕绥手中匕首轻轻巧巧转了个圈,硬生生将林飞白胸口一块肉连同那个铁蒺藜一起剜了下来。
为了完全不碰到铁蒺藜以及将铁蒺藜刺入的部分都挖下来,这一道口子挖得很深,几乎可见白骨。瞬间血流如注。
林飞白除了匕首剜一周那一瞬低低哼了一声,便一言不发。
此刻他胸口生生开了一个洞,离心脏也就毫厘距离。燕绥手中多了一团带着铁蒺藜的肉,但拿起来看便知道,燕绥手劲巧极准极,一分也没多挖。
师兰杰急忙寻金疮药给林飞白包扎,奈何伤口太大,血流太猛,药粉刚抖上去就被血冲散,师兰杰又急又气,怒道:“殿下你何至于下手这么狠!”
燕绥理也不理他,匕首平端,四处打量,好像在考虑该把这颗铁蒺藜扔哪里合适。
片刻后墙头人影一闪,燕绥手中匕首一弹,铁蒺藜飞出,轰地一声又一声炸响,那边墙塌了半边,一条人影从墙上栽下。
师兰杰怔住。
这铁蒺藜里竟然也藏了火药!
方才如果他冒失去拔,别说林飞白必死无疑,在场的几人个个都要遭殃。
德语的小胖脸也吓得发白,觉得设计这个连环坑的人实在是心思太恶毒了,先弄个和文姑娘相似的假尸体夺人心神,然后炸了一个暗器之后,暗器里头还有暗器,里头的暗器其实也是炸弹,偏偏淬了毒,人都有个思维习惯,看见是有毒的暗器,自然想不到其实还是火器,心思都在那毒性上,然后必然要赶紧去取,轰地一声,又炸了。
如果不是殿下警醒……
如果不是殿下,可能刚才在那屋子里他德语就要成为四大护卫首领中壮烈捐躯第一人了。
德语深感惭愧,在殿下这样的人身边做护卫日子其实不大好过。会发觉自己除了给殿下充人数之外并无大用,不危险的时候用不着自己,危险的时候还是用不着自己。动不动还要被鄙视智商,能做的只有端茶倒水搞对齐,时间长了容易陷入长久的自我质疑之中。
为了找到点存在的意义,德语睁大眼睛观察四周,忽然惊咦一声道:“那屋子里的女尸好像不见了!”
此时窗户都被炸坏,屋内一览无余,正看见床上空荡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燕绥抬手锁了林飞白胸口几处穴道,止住流血,示意师兰杰带他回营地疗伤。
林飞白笔直立着不动,师兰杰一脸为难,燕绥看也不看身后两人,道:“我救了你一命,也不用你回报我什么。只求你别总对我的人献殷勤,成吗?”
月色下林飞白本就失血苍白的脸,僵硬得似忽然挂了一层冰壳子。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着燕绥又进了屋子,半晌抬手缓缓捂住胸口,空洞地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
每一声咳嗽,指缝间便洇出血来。
师兰杰垂首立在他身后,不敢劝也不敢说话。
这么多年来,殿下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不能接。
因为无论是玩笑还是戏谑,都深深寒凉,自高处掷下,藏着多年来无可化解越发深重的怨气,接了,便是接带血的刀落雪的剑,不是伤了自己,就是伤了别人。
他只得低着头,沉默着,将面如金纸的林飞白扶住,缓缓向外退去。
而燕绥再次进了屋,德语抢先一步远远击了颗石子在床板上,果然床板一翻,露出底下一个洞。
德语这回很谨慎,再次投石探路,确定没问题了才上前看那洞,道:“殿下,这有个阶梯下去。”
他做好了下洞的准备,毕竟绑匪也没地方去,上头方才他们一直监视着,直到这边爆炸声起才都下来。
燕绥却道:“先别下洞,搜一下整间屋子。”
此时中文英语日语等人也赶来,将这屋子上下都细细搜索过,一无所获。
那自然是在床板下了。文大人肯定在这屋子里呆过,然后不见了,从时间上来讲,也必然是在这屋子里走的,现在只剩了这一个出口。
德语和中文正抢着要下,忽见殿下忽然又抬头,看着屋顶。
护卫们也跟着傻傻地看屋顶。
这房子屋顶没什么好看的啊,特别的空荡,比一般人家的屋顶还空,一览无余的那种。
日语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道:“殿下,情形紧迫,咱们是不是该早点下去?”
燕绥不理他,转头对德语道:“德语,先前你进屋,可还记得这屋顶什么模样?”
德语怔了怔,他先前进屋,主要注意力都在屋子里和床上,哪里会注意到屋顶的式样?
眼角余光是有瞟到,但是好像……
德语忽然皱起眉,半晌才期期艾艾道:“没印象了,但是却觉得……好像此刻的屋顶特别的空。”
燕绥垂下眼睫,似乎在思考什么,护卫们都焦灼地看着他,不明白主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觉得此刻的屋顶特别空……那是因为之前的屋顶,是满的啊!”
这话一出,德语浑身汗毛一炸,其余人不明所以,但也觉得莫名心惊,都对上头看。
燕绥已经飘身而起,落在横梁上,细细查看了一圈后,竟笑了一声。
“好,好。”
语言护卫们看着殿下那笑,又打个寒战。
这是多久没看见过殿下这样的笑容了?有微微怒气,更多的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不用看那个洞了,那还是障眼法,人已经从上头走了。”
在护卫们意外的眼光里,燕绥已经上了屋顶。语言护卫们急忙也跟上。
他们都离开了屋子。
那个地洞口静静地敞开着。
过了一会儿,咔哒一声轻响,那床板,自动轻轻合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