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泾渭分明,只有陈晚荣没有表态。真没想到第一次上朝,居然遇到这种事,陈晚荣真想告退。只是想到要是现在就走的话,不合适,不得不留下来。
太平公主脸一沉:“诸位爱卿,你们可知为何要重议?非上次所议不好,而是因为在执行时有所偏差,为毕其功于一役,不得不慎之。”
睿宗有些犯难了,想了想道:“议吧,议吧,要议就议个透。”
“皇上圣明!”太平公主的人心气陡高。
睿宗有些烦躁:“太平,你说,打还是不打?”
太平公主却没有表明态度:“皇兄,打与不打,这得由群臣公议。他们说打就打。”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由谁来打,是太子的人来打还是她的人来打,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狐狸一只!陈晚荣暗骂一句。
李隆基大度的一挥手:“好吧,今天就议个透,议不出个结果来,不散朝。”
这是太平公主他们要的结果,然而他们并没有高兴之情。他们都知道李隆基足智多谋,每每有让人想不到的计谋,他如此说话,必是成竹在胸了。忌惮之下,更增几分警惕之心。
睿宗显得很不耐烦:“说吧,说吧。”靠在宝座上,少了许多生气。
窦怀贞率先道:“皇上,臣以此战不打则已,打则必胜。不然,宁可不打。”
王少华一口接过话头:“窦大人,你上过战场么?你知道战场上有些什么凶险么?打胜,谁都想,只是有些仗不是一战就能打胜的。石堡城这样的要害,大唐攻打了数十年都没有拿下来,难道说自从第一次失败之后,后面这些仗都不值得打了?”
一番话有数落,有质问,更有嘲笑,窦怀贞脸上挂不住,胡子翘得老高,又找不到话说了。唐晙为他开解:“王大人,此为论政,言者无过,不能诛心。”
吴兢又接过话头,反诘道:“唐大人,王大人就事论事,何处是诛心之言?石堡城关系重大,是陇右的锁钥,自从大唐立国以来就在争夺,数次攻打,皆无结果,何来必胜之说?”
萧至忠出班,反难吴兢:“吴大人,石堡城的重要性朝野皆知,不必细说了。窦大人的意思是说既然要打,就得有必胜的把握,没有必胜的把握,宁可忍耐,再行筹谋。”
要是真的再行筹谋,又会为围饶这事争权。陈晚荣暗中摇头,只听萧至忠振振有词的道:“昔日,颉利可汗统十万铁骑兵临长安,饮马渭水之滨。太宗皇上亲临渭水,与颉利可汗订盟,为大唐的反击争取得了时间。四年后,大唐铁骑北驰,卫国公一战而定阴山,活擒颉利可汗,雪却便桥之耻。石堡城打了几十年也没有打下来,非我大唐刀兵不精,非我大唐将士不用命,实是艰险难下,必谋万全之道方能再战。”真是只老狐狸,居然抬出当年唐太宗便桥订盟,争取时间,最终灭掉突厥一事,为其遮羞。
吴兢感慨不已,要是姚崇和宋璟任何一人在,他们都不敢如此说话。处此之情,只能勉为其难了:“萧大人,此言差矣!太宗时,大唐创建之初,基业未固,不宜大战。再者,突厥兵临渭水,若是强行开战,守好关中,调军勤王,必能成大功。然而,关中必然残破,大唐难以恢复,太宗皇上才不得不忍辱负重,订立便桥之盟,为的就是再举。
“突厥撤退时,大唐派兵监视,在我兵威之下,不敢烧杀抢掠,城邑未破,生灵免于涂炭,太宗皇上远图,非臣等所能尽知。颉利经此一事,以为大唐好欺,不以为意,实不为备,李靖夜袭阴山,方能一战成功。”
不愧是史家,把唐太宗当年的用意说出来了,写进历史的话,一定让后人赞叹。只可惜,这是朝议,注定不会让人信服。唐晙冷冷一笑:“吴大人,这些事朝野皆知,不必多言。以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把吐蕃也调出来,大唐示一回弱,认一次输,再奇袭石堡城?”
“你……”吴兢气怒难言,唯有指着他。
李隆基咳嗽一声:“唐卿,这是朝堂,得有大臣礼节。”
这话反诘固然让人痛快,就是太小人了,一点大臣风度也没有,太平公主也来干预:“论政不诛心,更不得有小人之心。”
唐晙忙道:“臣失言!”退了开去。
他一退下,萧至忠又上来,发表一番洋洋洒洒的大话,说完了,一点也没有落在实处。王少华马上反诘,慷慨激昂,却也没有好主意,没有难倒对方,反倒惹来更多的诘难。
双方越来越多的人卷入,论辩之声响成一片,争得面红耳赤,就是没有一点实用价值,陈晚荣听得直皱眉头。肚子咕咕一响,竟是饿了。这个郑晴,虽是一番好意,却没有想到今天竟是遇到廷争,真要让他们争下去,还不知道何时方休。
睿宗大皱眉头,太平公主笑吟吟的瞧着,就算这般拖住也比让李隆基去实施强,至少李隆基不会立功。李隆基一点变化也没有,好象根本就不知道太平公主的险恶用心似的,也不知道他打的是甚主意。
一通争执,论辩双方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仍是没有结果。陈晚荣大皱眉头,清咳一声,扯起嗓子道:“各位大人,你们这么争论下去,就是再有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
陈晚荣是殿里唯一一个到现在还没有表态的人,早就成了注目的焦点,群臣见他说话,暂时不再争论,看着陈晚荣,静听他说话。
“我不懂政务,更不了解兵事,这事我本不想说,你们如此争论,注定没有结果不说,反而会激起意气,有伤和气。更重要的是,会担搁政务。”陈晚荣一口说出这种廷争的危害,头头是道。
睿宗点头道:“陈卿所言极是,无用的争论没必要。”
太平公主眉头一皱,问道:“陈卿,你说怎么办?”
“公主垂询,臣不得不言。臣突然想到一个比喻,不知当讲不当讲?”陈晚荣仍保持着谦逊作风。
李隆基对他有些了解,知道他能说会道,如此说话必是有把握了:“陈卿,你说。”
陈晚荣应一声,面对群臣,问道:“请问各位大人,你们有没有打过飞蛇?”
这问题很无聊,要不是陈晚荣声明是比喻,肯定炸锅。唐晙冷冷一笑道:“打蛇,有何难处?照七寸打就是了。”
打蛇打七寸,谁都知道的道理,一片附和声响起,更和不少讥讽。
陈晚荣不为所动,一口否决了他的说法:“唐大人,此言不对。飞蛇其行如风,你连追都追不上,何来打七寸之说?”
唐晙想反驳,张了张嘴又无从反驳,嘴巴不自然的合上了。陈晚荣接着道:“我小时打蛇,是提着一根木棍跟着追,而不急着打。这蛇,你一追得凶了,就会逃到洞里去。蛇进了洞就是进了绝路,用棍子捅,用雄黄熏,还是把洞塞起来,这法子就多了。不要说蛇,就是熊,只要进了洞,可以说死定了,杀它只是方式的选择而已。”
这比喻生动、形象、透彻,一语落点,群臣无言以对。
睿宗站起身来,拍拍手,点评起来:“陈卿的意思是说,要想打蛇,得先把蛇逼进绝地。我们现在打石堡城就是为了把吐蕃逼入绝境。只要石堡城拿下来了,吐蕃就是给赶进洞里的蛇,任由大唐折磨。”
扫视群臣一眼:“朕意已决,攻打石堡城不变,太子全权处理!退朝。陈卿,跟朕来。”也不等群臣说话,转身就走。陈晚荣应一声,忙跟上去。
群臣望着睿宗的背影,再看看陈晚荣,都不知道如何说话了。太平公主眼里闪过一丝厉芒,随即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