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辛子谣转头看向另一台机子,“他倒是很顺利。”
话音刚落,倪轩就从机舱里出来了。
他看着她,表情有些微妙。他已经听到她说的话了。
倪轩:“系统超载,是因为测试者的精神力超出机器负担。”
辛子谣还在想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就感到四周的战甲系,看着她的目光里忽然多出一丝敬仰……
辛子谣:……不,你们真的想多了。我入学考试的时候系统可没显示什么“超载”。这次估计是茉莉的缘故……话说和高阶泰坦兽合体后御兽士的精神力原来会得到加强啊……
倪轩:“是我小瞧你了。换等级吧,改五阶测试。我们在‘尉官’这个等级里一决胜负。”
3号机房里安静了一瞬,然后有人弱弱地举手:“轩哥,学校只买了‘士官’以下的等级测试……”
谁会想到学校里有学生会需要进行“五阶测试”呢?要知道银谷学院建校以来,能在校内将精神力锻炼到“士官”(四阶)这个等级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因此银谷校方根本就没买“五阶测试”,比这高级的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倪轩以前从未来过3号机房,倒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辛子谣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看得出这单生意(?)黄了,遗憾地说:“机器坏了也没办法,那我先走了。——哦,是不是要找人报修一下机器?”
她是对着林睿问的,但回答的却是倪轩:“报修的事不用你管。你跟我来。”
辛子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倪轩:“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机子,可以用。”
辛子谣眨了眨眼。
最初她只是冲着教育基金来的,但倪轩这种“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决斗”的坚持,倒让她觉得,他或许不是只想和她比一场这么简单。
辛子谣:“行。你带路。”
倪轩看向战甲系的应援队:“别跟过来。”
辛子谣见状,也对御兽系们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不让他们跟上,自己随着倪轩走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了大半个校园,来到了一栋筷子楼前……倪轩举步入内。
辛子谣顿住了脚步,有些无语。兜了一圈,结果你把我带回了学生宿舍?
倪轩忽然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回过身来望着她。
辛子谣觉得她有必要问清楚:“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倪轩:“我房间。”
辛子谣:“……”
“……你再说一遍?”
倪轩一怔。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辛子谣面露惊喜:“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辛子光没理她,径直走到倪轩身前。
他逆着光,金属身躯的投下来的阴影,锁住倪轩。
“再说一遍,你要把她带去哪里?”
机械人的声音里浸着冰。
你要把我妹妹带去哪里?
可是他实在太能干、也太自信了,最后竟然和一群肆意妄为的星际犯罪分子搭上了线,一伙人闯进了连政府正规军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外星异大陆,企图开辟新航路,赚取高额利润。
过于自信的辛子光就这么栽在了异大陆上。死无全尸,仅剩一个大脑,被人带回了他的故乡。
这一年辛子谣只有十六岁。
辛家大哥的脑子被装在一个方方正正的营养皿里,由一个脸涂脂粉脚踩高跟的奇怪男人送到了辛子谣的手上,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一百万“抚恤金”。
一百万够什么?至少是不够辛子谣用这笔钱给她老哥再培养一个身体的。就算把房、把地、把她三个加起来卖了都不够。
在这个时代,穷人轻易不肯生娃,富人轻易也不肯死去。权贵富豪活到九十岁,去医院里换副心肝脾肺肾,立刻又生龙活虎,再蹦跶二十年都没问题。甚至还有全身只留下一个大脑,其他零件全部更换的。
后来世界政府一看这样不行,医疗资源总不能全耗在这些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家伙身上。再说了,皇帝总不死,太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
于是被民间戏称为“限期脑死”的法案轰隆隆地出台了。法案的核心内容只有两点:第一,所有人,不分种族国籍,年龄超过九十岁的,不得更换大脑与内脏。第二,“大脑银行”禁止接收生理年龄超过五十岁的大脑,并且大脑只允许在银行中储存一年,一年之内,如果大脑不能被“安装”回新身体里,一律灭活处理。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辛子谣收到了她哥哥的大脑。
她抱着它哭了一整个黄昏,然后擦干眼泪,将它存到了大脑银行,转身办理了休学,做起了生意。
过了一年,她收到了银行的“即将灭活”通知单。很不幸,她还没有攒到足够的人体培养费。但这一年她也不是毫无建树,她攒下了一些钱,并且刻意结交了几个大脑银行的工作人员。
她卖掉了房子,靠着钱和人脉,总算把她哥哥的大脑从银行里偷换了出来。
哥哥,她是一定要救的。故乡,也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毕竟现在,不论是从法律还是从国民身份系统上来说,辛子光都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了。
抱着哥哥的大脑,带上最后的存款,她坐上了前往海精市的空中轻轨。在那里,有一笔重要的交易正等着她。
海精市是个人口不到100万的小城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隐藏着大量的“黑户”。过去一年里,辛子谣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这个地方,她认为这里是他们兄妹目前最佳的安身立命之所。
她定了一家旅馆,只住三天。第三天傍晚,她等的人来了。
来人很有礼貌,敲门声不急不缓,仿佛不是来进行一桩灰色交易,而是来赴一场摆在莱茵河畔的下午茶。
辛子谣打开门,仰面端详他:个子很高,戴一顶宽檐帽,遮住了鼻尖以上的部分,一副罩耳式耳机挂在脖颈上,白衬衫,蓝领带,苍蓝色外套,衣襟随性地敞着,手上拉着一个大行李箱。握着拉杆的那只手出奇的好看。
虽然对方的着装很不着调,但这个行李箱让她稍微放下了戒心:和她和卖家之前在电话里约好的那样,黑箱红杆,箱子正面粘着三张笑脸纸贴。
应该就是他了。
但她还是决定谨慎点:“请问找谁?”
来人摘下帽子,露出他的脸,还有那头黑得泛蓝的柔顺短发。
一瞬间,辛子谣就明白为什么他先前戴着帽子了。光着这张脸大街上招摇过市,实在很危险。在海精市的地下交易市场里,美丽的男人可是紧俏的上等货。
青年的笑容像金甲虫飞在温暖的五月:“五斗便利店,为您服务。”
辛子谣定了定神,将他请进门,看他从容自若地走到这间房里唯一的单人床前,然后打开他带过来的行李箱,从里面搬出,或是抬出一件件看起来就非常沉重的金属部件,挪到床铺上……
他的手连绷紧的时候都富有一种散文般的美感,足以令任何一个手控少女的心脏变成一只不听话的小鹿,砰砰乱跳。
“劳驾,”他忽然转过头来望着她,苦恼似的微笑,“可以帮我把这个‘大块头’抬到床上吗?”他示意行李箱里最后一块金属部件,那玩意接近下水井盖那么大,看起来有点像人的躯干。
她猛地从对方的美色里醒过神来,耳朵热辣辣的,想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衣摆却笨拙地带翻了他搁在桌上的宽檐帽,这下子连脸颊都烧了起来:“抱歉……”
他很自然地接道:“没关系。来,你抬那边,我数一二三。一……二……”
三!
金属部件被抬了起来。辛子谣颇感意外。这玩意,其实……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沉重。
她觑向对面那位正努力搬砖的小哥。他微微蹙眉,唇抿成了一条线,手臂肌肉紧绷,好认真好认真的样子……
看他这么拼命,辛子谣都有些疑惑了,重新感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分量……确实不重。
她心情复杂地瞟了对面一眼。这位……意外的弱气啊。
终于将所有的金属部件都移到了床上。黑发青年轻轻吁了一口气,将金属部件一一组装。
辛子谣对这种事一窍不通,只能在旁边看着。
玻璃窗外落下一只灰鸽,低头啄食窗沿的面包屑。鸟喙落在水泥板上,哒,哒,哒……衬得屋内愈发安静。
辛子谣:“您看起来真年轻呢。”她原以为来会是一个老师傅,或者至少也是个中年人。瞄了一眼他脖颈上挂的耳机。
青年微微一笑,并不解释,手下的动作却无懈可击。
辛子谣虚咳一声,转身走向旅馆的自助饮品机,问:“喝点什么吧?有清茶、咖啡、牛奶和热可可。我个人推荐热可可,哦,这里主要是用了排除法。——对了,您贵姓,怎么称呼?”
“那么,一杯可可吧。谢谢。”他的声音带笑。
她握着饮料杯走回来。他坐着,她站着,对视一眼,他接过甜可可,墨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她,介绍自己:“免贵姓栾,栾清。”
“栾清?”
“嗯。”
她将他的名字咀嚼了一遍,笑着说:“我叫辛子谣。这次麻烦你了。”
“没什么,应该的。”
他喝掉了热可可。
屋里静悄悄的。她没再主动问什么,他也没有。没什么好奇心的样子。
或许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她想。毕竟这里是海精市。就算把人类大脑装进机器躯壳里这种事是犯法的……可在海精市,这算不了什么。
床上的金属部件,逐渐被组装成了一个机器人的形状,准确地说是个男性机器人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