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科长是县教育局的领导,到咱们西堡中学来视察工作,自然有资格发表意见。中文”齐渊蹬自行车上山,蹬的腿肚子还在抖,脸上却是挺得意的,斜着眼看了杨锐一下,就道:“你一个学生娃娃不懂事,一会看赵校长怎么说吧。去个人,把赵校长请来,就说熊科长来了,他知道是谁。” 大家都看杨锐,没人听他的。 齐渊脸皮子挂不住了,喝道:“都聋了咋滴,都腿脚麻利点,这个大个子,你去。” 他指的是曹宝明。最开始锻炼的一个多月是最有效果的,曹宝明比杨锐初见的时候大了一圈,站在主席台下,比一人高的爆竹都醒目。 曹宝明装糊涂,低着头,就是不看齐渊。 “大个子,就是最高的这个,蓝色衣服的,听到没有?”学校里只有齐渊一名专职的政治老师,他也记不住每个班学生的名字,现在就照着衣着特征来喊。 曹宝明还是不吭声,自从和杨锐一起下山,处理了盗版事件,曹宝明的视野开阔了,胆量也变大了,完全不在乎齐渊。 齐渊出离的愤怒了。 这学校怎么变的这么陌生了?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了? 杨锐看他嘴角抽动,也不怕惹火上身,浑不在意的问到:“熊科长人呢?” “在后面。”齐渊几乎是用吼的。上山的路那么陡,一路骑着自行车上来,简直能把肺给喘出来,他这个表叔险些就不肯上来了。 杨锐哪壶不开提哪壶,齐渊满腔的怒火熊熊的烧。 表叔可是他的贵人呀。自从被提拔做了基建科的科长以后,连续帮齐渊解决了提干和调职的问题,他现在还指着表叔能把他调到县里去,完成人生三步走。 如果不是中午有学生通风报信,说西堡中学要在下午放学搞表彰,齐渊也不用赶的这么急,把表叔都给累的够呛。这要是累坏了,或者累生气了,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齐渊不由道:“等校长来了,我会请示处理你们的,都好好的呆着。” “校长为啥听你的?”杨锐示意把喇叭的声音开大一些,让运动员进行曲充满笑容,然后跳下主席台,面对面的问齐渊。 学生们站在cao场上,不明真相,窃窃私语。 齐渊哼哼了两声,再暼杨锐一眼,满脸的我不爱和你说的态度。 刘珊担心的走上前来,拉住杨锐,低声道:“我知道一点,是送报纸的时候,听老师们聊天说的。” “怎么回事?”杨锐确实挺关心的。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82年尤其如此,要是碰上什么了不得的人,该交出膝盖的时候,就没有交出菊花的选项。霍老四正是鲜明的例子,他要是不巧遇到个心更黑的,交出膝盖再吃花生米都不奇怪。 刘珊扯着杨锐的袖子,站到一边,离他不到一米远,低声道:“校长想给学校多挖两口井,再弄一个排水的明渠,这样夏天不缺水,下雨的时候cao场也不涝了。听老师们讲,只有齐渊的叔叔签字了,才能挖井修渠。所以,齐渊今年迟到早退,校长都不管。” 杨锐立刻信了。赵丹年同志可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心里自有算盘,通过本校老师的关系说服基建科的科长签字盖章,这种事儿,他做的肯定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看西堡中学的外形就知道了,两排教师宿舍,食堂和体育室等附属设施齐全,以乡镇中学的标准来看,标准很高,就硬件来说,快赶得上县里的学校了。赵丹年校长要是没有一点特别的要经费的技巧,基础建设做不出这样的规模。 “所以说,校长为了让基建科的科长签字,肯定会向着齐渊?”杨锐总结了一下要点。 刘珊沉重的说“是”,又劝:“你要不先回去吧,那个熊科长我也见过,凶的很。” “熊科长有什么背景,你知道吗?”杨锐要避免别人听到,越凑越近。 刘珊因为他在耳边说话,两个耳垂都红了起来,偷眼看看杨锐棱角分明的侧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多谢了,我再问问其他人。”杨锐只当她不知道这方面的消息,笑了笑就回去了。 刘珊靠着主席台的土堆,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本来站在宿舍区看戏的老师,就有人送消息到校长室,却是仍不见校长出现。 “熊科长想要啥?”杨锐无人可问,只能问齐渊。 齐渊不屑的道:“不用你知道。” 杨锐摸着下巴,琢磨片刻,问:“他想要罐头?还是看上了别的什么?” 急匆匆的赶过来,只能是钱和罐头了。 锐学组目前积累了1000多元,西堡rou联厂送来的几百听罐头又值上千块,两相叠加,这个分配权是值不少钱的。 这时候的人不敢明着贪污*,耍一些很看不过眼的把戏,却是很常见的。杨锐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各种欺负人的故事,摇摇头,直接往教师宿舍区走了过去。 他得先了解一下这个熊科长是什么人。 齐渊以为他服软了,不屑的“呸”了一声,自己跳到讲台上去,拍了两下,道:“都等着啊,有教育局的领导来视察,精神些,不许走,各位老师,给自己班级点名。” 说完了,他又扶起自行车,到校外去接表叔。 一刻钟后,熊科长擦着满头的汗,来到了西堡中学的校门下。 “下次来,必须找个摩托车。”熊科长低头看看自己的皮鞋,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体力更是消耗巨大。 齐渊呵呵的笑,陪着小心道:“我看县教育局配了吉普车……” “那是局长用的。”熊科长擦干净了脸,又擦脖子,嘟囔着道:“上次有个私人老板,说要借个摩托车给我开,我没要,现在想一下……哎,还是不敢要。” “怎么不敢要了?”齐渊不解,谁要是给他送一辆摩托车,他立马骑回老家显摆去。如今一辆摩托车要四五千呢,好的上万。别说他一年才能攒几个钱,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买个普通的摩托车也不够。 熊科长比齐渊大了将近20岁,是他姑奶奶的儿子,也是最近几年才提拔上来的,此时语重心长的道:“现在的私人老板,路子野的很,保不齐哪一天就出事了。这些人送摩托车,要的是可是一栋楼,你说怎么敢要,也要不下来……我要是有这么大的胆子,能签这样的字,至少得一辆日本摩托。” 齐渊被他说的愣了一下,然后陪着表叔哈哈大笑。 笑够了,cao场也就看到了。 这时候,见到杨锐迎头而来。 “校长呢?”齐渊劈头就是一句。 “没见着校长,我是来见见熊科长的。”杨锐异常镇定的来到了熊科长面前,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 这是个典型的基层官员,酒糟鼻,啤酒肚,双下巴,还不能说肥,但身体在长时间的革命饭局里已经垮掉了。除了走样的身材,熊科长很难留给人好印象,他没有高级官员的眼神和气场,也没有大机关的镇定和冷傲,有的只是一个基层小人物的怀疑,还有随时准备迸发出来的,属于权力的愤怒。 “我是杨锐,锐学组和西堡rou联厂送来的罐头,都是归我分配的。”杨锐不想摸他油乎乎的手,就站在那里,干巴巴的宣示主权。 熊科长站定了,没理杨锐,问齐渊道:“就是他?” “是他。”齐渊以前对杨锐没什么印象,现在是相当不喜,也向表叔说起过杨锐,他打的也的确是夺走分配权的念头。 几百听罐头是一笔难得的资源,不说全部拿走,拿走一部分也很有用了,随便送送,兴许就能把调职的大事给办了。锐学组更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当然也是能拿多少拿多少。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省里戴着帽子下来的名额,都有可能被巧取豪夺,看只看送帽子的人厉不厉害,戴帽子的人硬不硬。 关于杨锐的故事,齐渊知道一些,他也听说了杨锐有个乡党委书记的老爹,还把县里的流氓团伙给整了,可那又怎么样? 他是有单位的人,熊科长更是官员,乡党委书记,也管不到县教育局的头上来。 所以两个人都很安心,自顾自的说着话。 齐渊还因为校长没来,向熊科长道歉。 熊科长前两次来,都是赵校长作陪的,他有意无意的看看杨锐,手里叠着手帕,笑道:“这个老赵,天天打电话请我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在……” “校长可能是怕你和我起了冲突,两边难做人。”杨锐打断了他的话,笑吟吟的说。 齐渊皱眉:“有什么难做人的……” “熊科长可能有些情况不了解,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杨锐说着套话,语气硬的像石头似的,道:“齐老师毕竟是新来的,不知道西堡中学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我。” “你爹是乡党委书记,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谁不知道?”齐渊是从乡里出来的,以前是公社的社员。可自从他离开了公社,回头去看,反而觉得公社书记不过如此,改成乡党委书记以后,那就更弱了。 在社改乡以前,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全部集中在公社书记手里,土地是属于公社的,牛马是属于公社的,铁锨镰刀是属于公社的,收获的粮食,养出来的猪,下出来的蛋,都是公社的。公社书记cao纵着公社里的一切,管着田垄,也管着社员的口粮。 齐渊当年视公社书记如神一般。 但是,当他从一个农民,一个社员,变成了干部以后,突然发现:我自由了。 曾经的公社书记再牛,也管不到我头上了。 有了这个认识以后,再听其他老师说起杨锐的身份,他嗤之以鼻。 一个土包子罢了。 熊科长也不以为然:“自报家门就不用了,我是来检查你们学校工作的。” “我觉得还是要报一下家门的,否则弄拧了,善后更麻烦。”杨锐拦住了他,奖学金是他准备的重要一环,可不能献给这头贪婪的生物。 此刻,主席台上堆着一百多瓶的罐头,还有1000多元现金,那是用来激励学生们的,不是用来刺激贪婪的。 熊科长低头看看拦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极不满意的道:“你报吧,我听着。” “齐渊说,我父亲是乡党委书记,不知道说没说是哪个乡了?”杨锐还是用问句开场。 熊科长抬了抬眼皮,说:“继续。” “西寨子乡,就在旁边。”杨锐指了一下。 熊科长“唔”的一声,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脑子则在拼命的转动,回想西寨子乡党委书记的名字。 人家郑重其事的介绍,自然是有原因的。 溪县因为离地区所在地近,离省城近,农村相对繁华,人口也多,有十几个乡镇,他得想一会,才能想到名字。 不过,想到杨锐姓杨,“杨峰”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个人……”熊科长也皱起了眉头。他对溪县的官场其实也不熟,60年代被外地的工厂招工,一做就是小二十年,提干调职又做官,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到溪县更是没两年,还没摸清地头蛇们的脉络呢。 他和杨峰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也没有直接的接触,却是听过一些不确实的传说,于是问道:“西寨子乡的杨书记,嗯,我是知道的,见过,不熟……” “他一般不爱去局里办事,说是人又多又乱。骆叔叔也很理解,两人都喜欢钓鱼聊天……” “骆?哪个骆?”熊科长知道杨锐的意思,拼命的回想县教育局的骆姓领导,没想到,又默背市局的重要领导名单。 齐渊看他的表情,突感不妙。 杨锐等了良久,才道:“骆叔叔和我爸是同学,以前也是教育局的,后来调走了。” 熊科长先是一惊,又是一松,旋即心中大怒:调走了?调走了你说的这么神秘,像是……像是……像是现在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就姓骆来着…… 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可比教育局局长厉害多了。后者只是县教育局领导,前者却是县领导。至于熊科长这个科长,其实是名不副实的,也只有到了下面的学校,才被叫做领导…… “小杨啊——”熊科长忽然一个大喘气,笑容都变的亲切了。 齐渊却一点都不觉得表叔的笑容亲切,心惊胆战之余,恨不得大骂:你一个县里的关系,能不能别这么复杂!你正在阅读,如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