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吃得很爽,但其实并不很合胃口,只是图个新鲜。而且听到公子哥儿将面前的菜价一一报出后,我感到法国人太奢侈了,才煎鸡蛋那么大的一块肥鹅肝就要上千美元,一块松露比黄金还值钱。我算了算,我吃的东西都快上万美元了,可是肚子里什么感觉也没有,还没有吃三个馒头喝碗汤爽,看来我天生不是享福的命。
好不容易吃得差不多了,用餐巾擦了擦嘴,倒了一杯摩东-罗歇尔德红酒品尝着微酸的佳酿。我退到宴会厅的一角,靠着墙旁观着面前热闹奢华的场面,这就是佣兵的生活吗?怪不得公子哥儿他们每次出任务赚那么多钱都不够花,这种挥金如土的生活,确实不是一般人过得上的。虽然我们狼群出一次任务,每人最少也有十几万美元入账,但还不够办一次这样的宴会,光我手里的红酒一瓶就要数千美元。狼群虽没有这么夸张,但据我所知,其他兄弟也都有自己特殊的爱好:狼人在非洲的一个小国内买下了一座山;小猫有一屋子的高级鞋子,但从没见她穿过;美女除了给家人买了个大庄园外就爱买发卡,一个产自瑞士名家手中的镶满碎钻的发卡花掉了她130万美元,她连眼都没眨一下,而这样的发卡她有一抽屉;恶魔喜欢开车,地下车库有各种各样的跑车,连一级方程式的赛车都有;大熊有片林场,没事爱回去锯木头。而刺客喜欢钓鱼,有好几艘不同样式的游艇。大家各有各的嗜好,花起钱来像流水一样。也许是因为在战场上的压力太大了,所有人没有任务的时候都需要宣泄一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花钱。没钱了再上战场,回来再花钱,这样一直循环直到挂掉,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也走进这样的恶性循环?我清楚,我越来越适应这种生活,也许我也应该找一个属于我的方式。倒是屠夫这家伙我从没弄清楚他喜欢干什么,除了和我们一样在武器装备上砸点儿银子,就没见他有什么爱好,当然杀人不算!
看着眼前穿梭的红男绿女,我越来越提不起劲头,把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我慢慢地溜出房间,望着天上的星光,我想起了家乡,现在家里应该是几点了呢?父母应该睡了吧?大哥估计还在执行警戒任务,而宛儿……想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阵刺痛,脑中回响起国庆时她的哭喊声。我摇摇头,想驱走这令我无比痛苦的声音,但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声音依旧在我耳中盘踞着不肯离开。
和边上的先锋打了个招呼,我冲出别墅跳上了悍马,打着火,一踩油门,车子箭一样飞了出去。我不知道我想去哪儿,只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车子飞驰在公路上,看着擦肩而过的车灯,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都市的夜色中。
在马赛的大街上逛了两个钟头后,我把车停在了一条小街边。这条街很有名,当地人习惯称它为“佣兵街”,因为当年外籍军团成立前,这里是难民、无业游民和各色罪犯的聚集地,路易·菲力浦国王于1831年3月10日成立外籍军团时,居然有80%的军源来自这里,而佣兵退伍后又都回到这里,做起生意。慢慢地,这里成了佣兵的集散地,合法的、非法的组织都在这里出没,100多年了,这里依然鱼龙混杂。
如果说刚才的别墅是高级情报集散地,那么这里就是低级的人力市场。华灯初上,正是这里热闹的时候。街边无数的小酒馆和夜总会声色喧哗,各色军人和地痞熙熙攘攘,来往穿梭,衣着暴露的廉价妓女对每一位过往的路人展示她的“真材实料”。这里才更像我印象中佣兵应该来的地方。
甩开拉着我衣服推销自己的妓女,我推开门走进了一家名叫“血池”的酒吧。
一进酒吧,一股酒精混合着汗臭夹杂着香水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差点儿摔个跟头,各种叫骂声包裹在轰鸣的音乐中冲进了我的耳朵。虽然这里的环境不怎么样,可是我的心情马上好了不少,无拘无束的氛围让我的身心放松了下来。
坐到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我向满身刺青的酒保要了杯伏特加烈酒,一饮而尽,火炙般的感觉顺着食道一直烧到胃底。“干!”我一边吸气一边咒骂,又向酒保要了一杯。两杯酒下去,肚子里热乎乎的,脑子也有点儿晕晕的感觉了。平常我是不喝酒的,这是第一次喝闷酒。
配合着乐队轰鸣的音乐,吧台上的两个脱衣舞女正在表演钢管秀,细长的美腿在面前晃来晃去。其中一个女人慢慢地伏下身,托着一对加工过的豪乳对我大抛媚眼。我把酒保刚满上的伏特加递给了她,没想到,她竟然用巨乳夹住酒杯,把酒喂给了边上的另一个舞女。两个女人在那里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样子淫荡极了,顿时酒吧中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呼哨。一大群人拿着小面额的钞票塞进她们穿着的一只高跟鞋里,我也掏出10美元塞了进去。
我一边喝酒一边看脱衣舞,思乡的痛苦慢慢地被涌上来的酒意压了下去。
我正喝得尽兴,边上摇摇晃晃地凑过来一个衣着肮脏、眼神混浊的棕发中年男子,看着我面前的酒杯吞了口口水,然后结结巴巴地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道:“能请我喝杯酒吗?”
“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我用日语回答他。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日本人有的是钱,我就要一小杯,只一小杯!交个朋友嘛,法国我很熟的。”这个人一边向我凑来,一边用手指比画着,向我说明他的需要是多么微不足道。
“滚开,哈维!如果你再骚扰客人,我就把你扔出去!”酒保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扬了扬拳头威胁道。
我笑笑挥了挥手打断了酒保,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然后说:“我不是日本人,但我可以请你喝一杯。”我示意酒保给他也来一杯。
“先生,你不要迁就他,这家伙是个狗皮膏药,粘上就甩不掉了,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碎他的下巴,扔到街上去!”酒保一脸不情愿地一边说一边把酒推到哈维面前。
“要你多管闲事,德尔!”哈维一把抢过酒保递来的酒杯,一边说一边顺着手背把溢出的酒水吸吮了个干净,用两只手掐着酒杯,低下头伸出舌头轻轻地在酒面上舔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在嘴里搅动舌头,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喝酒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屠夫,屠夫杀人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一副很享受的表情。不过,两个人的爱好的性质有天壤之别,这个人虽然酗酒而且几乎成了个废物,但并没有伤害别人,而屠夫就……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真不明白屠夫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先生,你说你不是日本人,那你是……”哈维轻啜了一口面前的酒,凑过脸来问道。
我避过他口中传来的酒臭,然后说道:“我是中国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紧接着问道:“怎么,这里有很多日本人吗?都是干什么的?”
“是啊,很多日本人都是来买醉和嫖妓的,也有佣兵。”哈维一脸热情地为我解答,“先生,刚到法国吗?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哈维可是出了名的万事通啊。不过,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刚来法国啊!”哈维一面上下打量我一边挠头。
“我来法国有些日子了,只是很少来这里。”其实我才来过一次,还是跑来接喝成死猪的底火。
“呵呵,有什么想了解的吗?只要再给我一杯酒,你就是我的上帝,我对你知无不言!”哈维看有利可图,马上一口喝干了面前的酒,然后举着酒杯对我说道。
当我向酒保要了整整一瓶伏特加放在他面前时,哈维的表情好像要跪下来吻我的脚面似的。他倒了一杯后把酒瓶搂在怀里,东张西望生怕别人抢走,等发现没有人注意他后才对我说:“上帝啊,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禁笑出了声,真有意思!过了一会儿收住笑,我才问道:“日本人有很多人当佣兵吗?”
“是啊,日本军队被禁止参与国外的任何军事活动,但日本军人总想在世界上显露一下实力。既然不让派正规军,就以佣兵的名义向外发展,所以国外很多佣兵团中都有日本人……”哈维对这些事还挺了解。
“所以,你把我也当成日本人了?”我接口道。
“嘿嘿,是啊。在我眼里,亚洲人长得都差不多……不过你个头不像日本人,没见过长你这么高的日本人!”哈维笑笑接着说,“其实主要是中国人很少来这里嫖妓。一般见了亚洲人先问是不是日本人,很少有错的。”
我笑了笑,原来是这个原因。估计在法国的中国人不好这一口吧。
“日本的佣兵比较有名的是什么团队?”我接着问。
“黑日。”哈维立刻就给出了答复,“黑日是最有名的,成员是清一色的日本人,常接比较大的任务。它擅长渗透和情报收集,据说前一段的科索沃战争他们就参加了,估计现在还没有回来。”
“还有别的吗?”我问道。
“没有了。其他的都不行,只能给人看家护院。”哈维对其他的日本团队很不以为然。
“你以前也是佣兵吧,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我能肯定他是佣兵,因为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他的军事素质很不一般。
哈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灌酒,很快就把怀里那瓶酒喝了个底朝天,看样子是碰到他的痛处了。
“如果不能说就算了!”虽然我很想听听他的故事,但我没有挖人旧伤的毛病。
“我以前也是个佣兵,我很喜欢战场上那种刺激而血腥的日子……”沉默了一会儿,当我以为他不想再和我说话了的时候,哈维突然幽幽地说道,“我有个儿子,叫吉米,是个勇敢而倔强的小淘气,从小就很崇拜我,总是围着我打听战场上的故事。由于我一直在外打仗,所以孩子是由妻子带的。我认为只要把每次出任务的钱寄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地生活,我就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而我确实也是这样做的。我不停地在战场上征战,从非洲打到亚洲,从中东打到北欧,除了每年少得可怜的假期,我都是通过书信和孩子联络感情。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45岁的时候,那一年我的存款达到了100万美元,我觉得我已经老了,不能再打仗了,我想结束那次任务后就退出佣兵界,回到家富足地过完下半辈子。可是就在那一夜,我们遇到了另一支佣兵武装的狙击,两支队伍打了一夜,直到天亮对方才伤亡惨重地撤退。我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在一具无头尸体上发现了一只潜水表,那是我送给儿子的18岁的成年礼物。原来他也想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勇敢而无敌的战士。可是他却死在了父亲的枪下……我用重机枪将我的儿子打成了肉泥……哈哈……哈哈……”
看着哈维趴在吧台上哭得死去活来,我很后悔刚才的问话。原来佣兵生活还有这么悲惨的故事,和他比起来,我背井离乡的痛苦只能算无病呻吟了。
“酒!给我酒!我要喝酒!”哈维瞪着血红的眼睛,揪着酒保的衣领叫道。
我截住了酒保挥向哈维的拳头,让他上酒,哈维想喝多少就给多少,怪不得他要醉生梦死,我经历了这种事估计会彻底崩溃!幸好我哥哥在中国,没有什么出国打仗的可能,否则……想起这种可能,我就一身的冷汗。
看着喝得烂醉如泥的哈维,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人已经毁了!可是我没有资格去可怜他,因为他就是一面镜子,也许现在的他就是将来的我,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让我死在战场上……我替哈维结账,又买了很多酒表示我的歉意。这时,入口的推门哐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了。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吆喝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向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过来,来到近前竟一脚把哈维从座椅上踹了下去。
哈维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啃泥,牙都磕掉了,满嘴是血,怀里的酒瓶也掉在地上摔碎了。哈维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没擦嘴角的血,反而趴在地上去吸洒了一地的酒水。
“哈哈……这就是当年号称‘血勇士’的哈维·戴森,看他现在就像一条狗一样!”踢人的家伙坐到哈维的位置上,一边向边上的队友炫耀,一边指着地上的哈维大笑。
酒吧里的人一下子都笑了起来,好像哈维就是一个小丑一样。可悲的是哈维好像没有知觉似的,继续趴在那里舔地上的酒水。看着哈维,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一年的佣兵生活让我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性格,但也让我有了审时度势的自觉和冷血。现在这帮人有十几个,还都带着家伙,我如果帮哈维,很可能和他们发生冲突。如果是肉搏我倒不怕,可是一旦拔枪,十几个打一个,我就死定了……我觉得犯不着为一个陌生人冒这种险,虽然他的故事很感人。所以我没有吭声,看他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