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武帝是个很有龙威的皇帝, 所以他一般不会在微服私访时难为普通人, 因为他没必要借着难为普通人的机会来抬高自己。一只大象从来不会刻意去为难一只小蚂蚁, 即使蚂蚁忽然长出尖牙利爪。
再说, 如果真受不了别人的不敬,那也就没有微服私访的必要了。只要显武帝穿着龙袍走出来, 肯定所有人都会在他面前表现得恭恭敬敬的。因此,面对二愣子似的边嘉玉, 显武帝完全没有生气。
显武帝甚至接着调侃了一句,道:“你……你真是很有自信嘛。”
边嘉玉笑着说:“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自信的。我曾经一度很担忧,怕自己上了年纪以后,头上会生出白发,脸上会长出皱纹。美人白头自古都是一件憾事。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好看了。不过,今日见到了老先生您,这样的担忧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您瞧着和我父亲是一般的年纪,却仍是人群里头最抢眼的存在。我若是能像您一样就好了, 能从年轻时一直好看到现在,还能一直好看下去。”
沈怡真想绝望地闭上眼睛。大哥啊, 那是皇上啊!你竟然想像皇上一样!
边嘉玉又说:“不过,老先生这一身气度,肯定不是我这种不成器的小子能学会的,哈哈。”
沈怡死里逃生地松了一口气。很好, 好在大哥还知道要客气两句。
显武帝真要被边嘉玉逗笑了。他生来就是皇子, 虽说皇子时期的日子过得艰难了些, 但身边从来不缺逢迎拍马的人。边嘉玉这拍马屁的手法真是太差劲了。别人拍马屁时都要讲究一个含蓄,一定要不动声色地把马屁拍好,好叫显武帝知道他们的所有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但边嘉玉说得太直白了。
可直白也有直白的好处。
显武帝既然已经清楚边嘉玉的本性,便觉得他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到了显武帝这个年纪,他喜欢孝顺的听话的年轻人,他喜欢任用他们。他也喜欢充满活力的生动的年轻人,他喜欢和他们聊天。
温阁老掀起眼皮子看了边嘉玉一眼,也不知道眼里藏着什么情绪,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亲切了。他心道,边静玉这兄长也算是个奇人了,拍马屁的手法如此差劲,结果皇上竟然被他拍得通体舒畅。
皇上见边嘉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盏茶,便知道他渴了,对身边的人说:“来,赏这小子一盏茶喝。”温阁老一直立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一听这话,也不劳烦他人,立刻倒了杯茶送到了边嘉玉面前。
边嘉玉坦然地受了。
皇上赏的茶,温阁老倒的茶,边嘉玉坦然地受了!他喝了一口,道:“好茶!不过,我并不是很懂茶,说不出一二三来。若是我弟弟在这里……他什么都懂,我再也没见过像他那么厉害的年轻人了。”
皇上心里一动,道:“你说三句话就有两句不离你弟弟的。你们兄弟关系很好?”
边嘉玉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道:“我弟弟很好的。”
沈怡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边嘉玉好像是故意把话题往边静玉身上扯的。
皇上似乎兴致很好,竟然由着边嘉玉这个弟弟吹夸了边静玉好一会儿。从弟弟两岁时摔了一跤却没有哭,“我那时就觉得他日后定会长成一个有出息的人了(边嘉玉语)”,一直说到了弟弟这会儿在考场中参加乡试,“皇恩浩荡,弟弟和诸多考生才能参加本次乡试,希望弟弟一举得中、步步高升”。
沈怡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说到乡试,边嘉玉一直都是“静玉绝对没有问题的,他肯定能一路高唱凯歌、得中状元”的态度,但他此时却谦虚地说了“希望弟弟能一举得中”这样的话。难道是因为他有意在外人面前低调吗?不过,这样的低调却让沈怡狠狠松了一口气。若边嘉玉口无遮掩,说了边静玉肯定能中的话,怕是会给皇上一种狂傲自大的感觉,严重点还能联想到舞弊的事,皇上可能会心生不喜。
皇上笑道:“你是个好哥哥,你弟弟也是个好弟弟。”
这句感慨是发自内心的,边嘉玉作为世子,有个各方面都比他优秀的弟弟,他竟然丝毫不妒忌,反而能够真心为弟弟的优秀感到高兴。边静玉作为次子,明明各方面都比哥哥优秀,但他依然以哥哥为尊,从来没有觊觎过家中的祖业。他们还不是同母的,也只是异母兄弟!这样的兄弟情多难得啊!
皇上摇着头说:“我家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若能学到你们兄弟几分,能像你们兄弟一样彼此关爱、互相提携,我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若他此刻并不是平老爷,而是显武帝,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就要跪地请罪了。此时虽没有人请罪,但大家的心里都有些忐忑,因为皇上这话说得有点重。
只有边嘉玉一人还是傻呵呵的,道:“老先生这番慈父心肠若是叫家里的儿孙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到时候肯定能够彼此关爱、互相提携。老先生,您只管放心,肯定能享了儿孙的福!”
边嘉玉这话一说,即便是温阁老习惯了处事不惊,脸色都不免有些变化。你猜为什么?因为边嘉玉这话里头又给皇子们挖了坑。呵呵,他们若不团结一心,不仅是兄弟不睦,甚至是不孝敬皇上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
边嘉玉似乎不忍见老先生如此烦心,犹豫了下,说:“老先生,我今日虽是第一次见您,但我一瞧见您就觉得亲切万分。您若是不嫌弃我,我不妨对您说一些推心置腹的实话。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皇上起了一些兴趣,问:“哦?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和我弟弟一开始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的。”边嘉玉哀叹了一声,“我和他的年纪相差了好几岁。他出生时,我都已经搬到外院去启蒙了。他启蒙时,我都去府外求学念书了。等他念书时,我在国子监,他却在太学。总之,我们兄弟能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极少。虽说我很想关心弟弟,弟弟也一直很敬重我,但是我们之间好像总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实不相瞒,我那时候都有点害怕见到我弟弟。”
“这又是为什么?”
边嘉玉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道:“因为我弟弟从小就以君子的品格要求他自己。而我是个浑不吝。他自小就敬重我,在他心里,我说不定是个比君子还要君子的人物,我又怎么舍得让他失望呢?于是,见到我弟弟时,我就努力绷着,努力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来。唉,真是累死我了。”
显武帝又被逗笑了。
“真的,装模作样实在是太累了,我都怕见到我弟弟了。他那时候也误会了。他见我时一本正经,我见他时一本正经,他便觉得我作为兄长就喜欢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也不忍心让我失望,于是从来不对着我撒娇卖乖,总表现得非常可靠。我们兄弟俩都端着,如何能够亲密起来呢?”边嘉玉说。
“后来呢?”皇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