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殒天的话说得很慢。仿佛是凋零的落叶一般,晃晃悠悠,轻轻飒飒,那样的仿佛是云淡风轻的轻述,更象是树端的落红,秋风一吹,就如雨一般地落下,只留下漫天色彩旖旎的思念。
独孤情在冷眼望着自己向来最亲厚的弟弟,眸子里沉沉浓浓,深深浅浅。
等到烈殒天终于说完,独孤情这才扬了扬手中的衣物,冷然说道:“皇弟,这叙旧呢,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我得首先看到她……”
“……”仿佛被突如其来的火星灼伤了眼睛,仿佛被漫天飞过的冰屑刺到了肌肤,烈殒天的瞳仁蓦地紧缩,阴沉如晚来天欲雪的脸上,过了半晌,才突然逸出一抹冰凉的笑意来。
“皇兄果然是为她而来……”那样的仿佛刺伤了眼球的笑,在烈殒天的苍白瘦弱的脸上,仿佛落日鸢尾一般璀璨醒目。
他还在笑,胸口起伏,神情怪异。然后,他终于转过身去,定定地望着这个自小就呵护自己备至的皇兄,终于都露出了一抹凄惨悲凉的笑。
那样的笑,更象是遗落在岁月间隙里的珍贵回忆,他朝再拾拣而起,却已落满尘埃。
他笑,他说:“难道皇兄就真的不知道,皇弟这是在给你机会吗?”
是啊,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因为你的一己之念,朝堂之上,父皇面对诸多指责,其他四国,共同声讨?
难道你不知道,在几个皇兄弟当中,个个都妒嫉你的得天独厚,个个都憎恨你的少年英才,所以,个个都想趁这个机会,诸你于死地而后快……
那么皇兄,三年前满怀壮志豪情的你,今日究竟是因何而改变?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兄弟间分别日长,所以,就连最基本的默契都已失去……
“我知道……”那样的慎重的、几乎是沉重的问话,却只换来独孤情几乎是轻松随意性回答。独孤情的手,握紧几乎被揉成一团的狐裘,神色淡淡地答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能答应你……”
因为知道,所以不能答应……
烈殒天的脸涨红了,仿佛火烤一般,他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忿怒而变得嫣红,他怒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听明白了我的暗示,却不准备接受我的好意?
为什么,只有我一人,永远在河之彼岸,守望曾经归来,可是,你却今日才告诉我,归来无望?
你怎么能……
要知道,我为你付出几乎是所有,可是,在你的心里,却早已没有了我的位置……
要知道,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你明明知道,在我的心里,你是最重。可是,却为什么,还是要不动声色地将我拒之门外……
独孤情忽然微笑起来。
他的笑,依旧的温厚,淡定,如阳春花开。那样的笑,带着一贯的暖意,还有冷醒的执着。他说:“皇弟,人各有志……”
是啊,人各有志,有人爱江山不爱美人,有人世人可做棋子,有人,轻舍千金求挚爱,有的人,却是江山拱手,为君一笑。
孤独生活了二十余年,秋花落尽,春意萧瑟,那样的仿佛可以看穿宿命的疲惫,不足为外人道,也从不都不曾有人尝试着了解。
可是,他终于遇到了她。
世事纷扰,人来人去,可是,偶然之间对她的惊鸿一瞥,却让他窥见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的、一种绝不为万物所主宰,我独逍遥于濯浊之外的冷醒的,坚强的、冷醒的、倔强的、独尊的、处世态度。一种蝉蜕去拖累,只愿抱明月而长终的独立于遗世之外的淡然、还有豁达……
于是,百世红尘,花开花落,他愿意执她的手,握住苍老,禁锢时空,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烈殒天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自小就引以为傲的兄长,脸色一分一分地变得苍白,内心一分一分地坚硬,直到——
独孤情的脸上的那一抹近乎陶醉的暖意,仿佛一支流矢一样,瞬间射中了烈殒天脆弱得只剩下挽留的心脏。
他脸色惨白,颓然倒坐在锦凳之上,过了半晌,才冷着脸说了句:“那皇兄可知道结果如何……”
皇兄啊,你可知道如此做的结果如何?
要么你我兄弟两败俱伤,要么,你我兄弟玉石俱粉……抑或说,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局……
如今的你,何其的陌生……
“说吧,你想要什么——给了别人,我或许并不甘心,可若是你想要……皇弟,我愿意成全……”
“那好,多谢皇兄成全……”脸上的软弱,仿佛瞬间飞过的零雪一样,就连湿意都不曾留下,烈殒天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几乎是冷冷地说道:“既然你愿意为了那女子背天逆命。那么,就不要怪为弟的无情……”
“我不怪你,从来都不怪……”独孤情蓦地截断烈殒天的话,淡淡地说道:“一次性说完吧……”
“我要的东西,非常简单,就是你现在的一切,和将来即将拥有的所有……”烈殒天苍白着脸颊,眸子阴沉,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白玉雕像一般,他静静地笑,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