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于琛接到杨成风的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
走廊上除了他和杨成风,便是凌柏凡了。
后者一脸颓然地坐在手术室门口,木然地盯着那一盏红灯。
“她怎么样?”
饶是冷沉如叶于琛,此刻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慌乱,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烨。
“一身的伤。”杨成风言简意赅地道,然后看了旁边的凌柏凡一眼。
叶于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大步走上前,抓住凌柏凡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拎起,“你开的车?”
“对不起......”后者脸色苍白,嗫嚅道,“对不起......钨”
“你他妈长没长眼......”
叶于琛抡起拳头就要挥下去,却被杨成风从后面拉住,“于琛,这里是医院!”
拼尽全力抱住他,杨成风继续道,“他毒瘾犯了。”
“你说什么?!”
“他吸毒,看这个样子,应该是犯了毒瘾才开车的。”
结果杨成风不说还好,一说就立刻让叶于琛想起凌菲这几天的反常表现,恶狠狠地转身,再度拎起拳就朝凌柏凡扑去。
凌柏凡毫不反抗,只一味地说对不起,任凭叶于琛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叶于琛如同疯了一般:“凌柏凡,如果凌菲出事,你们全家都等着陪葬!”
凌柏凡鼻子里鲜血直流,却还在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见叶于琛入魔了一般,杨成风怕再打下去会出意外,再度拉住叶于琛:“于琛,你会打死他的!”
?叶于琛一把将他推开,对凌柏凡下手更狠。
一拳一拳地砸,一拳比一拳狠厉。
手指关节处已经血迹宛然,森然一片,看得人心惊肉跳。
血肉的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成了手术室门口唯一的声响。
手术室的门被突然打开,一个护士急忙奔出来,“谁是病人家属?”
?
叶于琛终于拉回一丝理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是她丈夫。”
护士递出一张单子交给叶于琛,“手术却需要麻醉剂。大人和孩子,二选一吧。”
声音冷得像冰。
不像在讨论一个孩子的去留,而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叶于琛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病人怀孕了,三十多天,你做丈夫的,不知道吗?”
在场三人皆是一脸震惊。
病人怀孕了。
三十多天了。
你做丈夫的,不知道吗?
这些话语变成绵密的针,毫不留情地扎进叶于琛的脑袋里,搅得他脑袋生疼。
这么好的消息,却在这么绝望的时刻告诉他。
她心心念念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在自己母亲还没来得及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就可能要消失了。
杨成风先稳定下来,一把抓住叶于琛的手,“于琛......”
叶于琛的脑袋里疼成一片,双眼赤红地看着那张手术通知单。
为什么要让他做这样的决定?
通知单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鲜活了过来,化作催命的符咒,搅得昏天又暗地。
“麻烦快点决定,不要耽误治疗。”护士开始催促。
“于琛......”,杨成风有些不忍,却还是咬牙叫他。
叶于琛颤抖着拿起护士递过来的笔,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
纸张都被他戳破了。
像是在做某种告别的仪式。
“大人要紧。孩子......随缘。”
花了毕生的力气,忍住所有的心痛,他咬牙,吐出一句。
啪地一声,手术室的门再度被合上。
将他和他的叶太太,又隔绝在了两个世界里。
叶于琛的脸色发青,回过身来,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凌柏凡,又是猛然地一拳。
然后便颓然地呆在原地。
而一旁的杨成风发誓,他生平第一次,在叶于琛的眼里,看到了悲伤。
浓得化不开的,万念俱灰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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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床单更白的,是凌菲的脸。
即使盖着被子,她依旧看起来单薄,瘦弱。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苍白而虚弱。
让叶于琛几次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试探游走在她鼻尖的微弱鼻息。
甚至连眨眼,都显得奢侈。
因为他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手,一直握着她的手。
摩挲着她的掌心,感受着她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温度。
以前不曾细细端详,今天,叶于琛才发现原来凌菲的掌纹极深。
像被上帝故意雕刻到她手心里的一样。
感情线,智慧线,生命线,都绵长有力,只余下一条婚姻线,像是只在她掌心浅浅划过了一笔而已。
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心跳监测仪的声音单调而乏味,听得他心慌。
似乎从和自己在一起以来,她总是在担惊受怕,受伤,被绑架,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
而这一次。
他们失去了孩子。
叶于琛痛不可挡地将自己的脸埋在凌菲的掌中,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这个事实几乎要将他击垮。
若不是杨成风一直在旁边,他只怕会杀了凌柏凡。
塔罗牌,天煞孤星......
不论谁跟他亲近,都会死,包括父母孩子......
某些东西,似乎,由不得他不信了。
这些东西现在变成了冰凉的蛇,钻进他的每一条血管,然后逆流而上,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然后又啃噬着他的皮肤,让凉意丝丝拉拉地往外冒。
他整个人忍不住都在颤抖。
命运这只手,似乎已经开始将那条挣不脱的绳索,渐渐套上了他的脖子。凌菲嘤咛了一声,终于在又清又白的月光中醒来。
叶于琛立刻察觉了,松开握住她的手,艰涩地开口,“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十分吃力地开口,“于琛,我怎么了?我们在哪里?”刺鼻的消毒水气息提醒她这绝对不是家里。
“出了车祸。”
“车祸?”
凌柏凡癫狂的样子又急速地刺入凌菲脑中,所有的回忆涌出,让她连忙开口,“我二哥怎么样?”
“他没事。”叶于琛心里又冷沉了一分。
为什么她不先关心自己?
偏偏要去关心那个该死的凌柏凡!
似是感染到了他的不悦,凌菲闭了闭有些酸楚的眼,然后又睁开。
却发现他目光灼灼,一瞬不转地在看着自己。
“于琛......”她伸手,想要抓住他的,却被他悄然避开。
心里一阵浓烈的失落瞬间袭击了她,让她胸口生出一阵痛。
“于琛,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二哥他,他......”,凌菲语无伦次起来。
“我知道。”
叶于琛起身,长身玉立地站在病床前,眼睛依旧盯着她苍白的脸。
“我不想对你撒谎的,于琛,你不要生气......”
她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中雾气翻腾。
“我知道。”
他却还是这句话。
只是并不靠近她了。
“我去叫医生。”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终于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凌菲心中骤然地痛了。
没有拥抱,没有安慰,甚至于,连多余的话,他都不愿意说了么?
医生进来,检查了一下她的各项指征之后,才道,“轻微的脑震荡,其余都是外伤。不过你的腿骨断了,且得养些时日。”
凌菲心中凉了个透,依稀认出了这个医生的声音,“我是不是怀孕了?”
手术台上的时候,迷迷蒙蒙地听到这个声音似在与旁人交谈。
内容就是说她怀孕了。
医生面色一僵,想起刚才叶于琛在门外的叮嘱,着实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有。”
叶于琛终于出现在门口,“麻烦你了,医生,你先出去吧。”
如蒙大赦,医生连忙出去了,还不忘体贴地为他们关上病房的门。
“于琛.....,我明明听到......”
“你听错了,手术打了麻醉剂,是幻觉。”他肯定地说,“刚才医生也和我说过了,就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凌菲松了口气。
原来那些医生说流产,保大人之类的话,都是自己的幻觉。
真是电视剧看多了。
叶于琛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也好,这样的痛苦,有他一力承担,也就够了。
他转身弯腰,从刚才在她睡着的时候,着人准备的那一大袋子东西里,拿出红糖姜茶,用热水冲开,然后将微温的瓷杯递到她手中,“先把这个喝了。”
“啊?”
老姜有些发苦的味道缓缓地萦绕着钻入她鼻腔,但是,给她喝这个干什么?
“肚子有不舒服吗?”
他看着她。
“好像有点。”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小腹酸酸涨涨地疼着。
原来是那个来了......
这个月好像推迟了几天才来,结果来势还挺凶的,好像比以前还痛了一些。
她乖顺地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他,“谢谢。”
叶于琛别过脸,忍住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又从柜面上拿起充好电的暖水袋,轻轻掀开被单,放到她小腹上,“这段时间学校也不用去了,在家里先休息一段日子吧。”
凌菲心虚地低了低头。
看他的眼睛,分明是知道的,却不戳穿她。
她还能再说什么?
只得胡乱应了一声。
床榻边缘慢慢凹陷了下去,叶于琛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凌菲。”
“啊?”
她有些慌了。
有多长时间,他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
好像自两个人心中有彼此之后,他总是唤她叶太太,菲儿。
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莫非,是真的生气了?
“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她看着他。
能提要求,那也是好的,至少说明,事情都是有得商量的。
凌菲咬了咬牙,暗自决定,只要他肯提要求,无论是什么,她都愿意答应。
“不要再和凌柏凡见面。”
叶于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更不像是征询她的意见,而是在单方面的通知她,以后不要再见凌柏凡了。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反问,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
叶于琛微微拧眉,显然并不满意她这样的答案。
可是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他都不希望她再去见这个所谓的二哥。
尤其是在深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之后。
“凌家不适合你再接触。”
他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在一旁,“你先休息,我部队有事,先回去一趟。一会儿有我请的阿姨来陪你。”
“你......”
凌菲还想再说点什么。
因为只觉告诉她,这样的叶于琛,实在不对劲。
可究竟哪里不对,她也想不出来。
还没等她寻找到合适的话题,叶于琛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只留下空洞的白色病房门,像是在无声又无奈地同情着凌菲此时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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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护理阿姨将凌菲照顾得极好,恢复得也很快。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之后,她终于获准出院。
期间却没有见到叶于琛。
就算她抱着电~话将屏幕按亮,然后又看着它变黑,也依旧没能等来他一个电~话,或者一个短信。
于是她开始不安。
也不是没有想要打电~话给他,只是每每按出拨号键,她就会被同一个问题困扰——打通了,又说些什么呢?
没有合适的话题,还是不要通话的好。
“首长夫人,应该回家了。”护工陈阿姨收拾好她所有的东西,将轮椅推到凌菲面前,“医生交代还是少走路,用拐杖不如坐轮椅。”
凌菲还看着窗外。
此时已是初春。
柳条在微风中左右摆动着,一下一下撩在她心上,让她无端烦乱了起来。
“我说了再等等的。”语气,自然也是不好的。
陈阿姨叹了口气,退至一旁。
首长夫人等的,自然是叶首长了。
这对夫妻也真是奇怪。
一个白天看着电~话胡乱出神,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装睡。
另外一个则是白天从来不现身,每天晚上来病房外面透着玻璃墙看着自己的妻子一直到天明。
不过雇主的家事,她自然是不便参与的。
病房的门应声而开,凌菲惊喜地回头。
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目光中的希翼瞬间湮灭不见了。
任江毕恭毕敬地走上来,“夫人,我来接您回家。”
凌菲愣了愣,语气中已经有了惶然,“叶于琛呢?”
任江顿了顿,有些尴尬,却也顺口答道,“首长前段时间出了任务了,事出紧急,实在不方便透露。临走之前交代我来听您的差遣。”
生平的第一个谎,就这么被任江给用了。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
可凌菲哪里注意得到这些。
听了这个解释,她心里反倒舒服了很多,一直堵在胸口的那一团莫名浊气也悉数消失。
朝任江点了点头,她才转身吩咐陈阿姨,“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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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陈阿姨又给我炖了猪脚汤,说是以形补形,真是油腻极了,可是不喝,好像又不行......”
“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下一个星期就能拆石膏了。真开心。只是你不在身边,很想你。”
“今天终于拆了石膏,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再做几次复健,就能行动自如了,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能跑着去给你开门的。”
......
叶于琛上一次出任务是什么时候,凌菲已经不记得了。
所以这一次对她来说,特别的难熬。
每天看着自己给他发的这些短信,聊以度日。
此时已是暮春,她坐在阳台上,腿上盖着薄薄的珊瑚绒毯,看着自己带来的花盆微微有些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