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郁槐丝毫不觉惊讶,连眉毛都没动一动,沉声道:“哦?你预备如何逐客?”
花小麦方才在等他时,早已拿定了主意,闻言便嘴角一翘:“人家在省城名头响亮,我怎敢与她撕破面皮?响鼓不用重锤,想来她那样聪慧,只消稍加示意,她肯定会立刻明白——和聪明人打交道,向来最省事了不是吗?”
说着四下里看看,见无人经过,便扑上去挽了挽他的胳膊,再飞快地松开,笑眯眯道:“你不会不答应,对吧?”
孟郁槐一来晓得她铁了心,再说甚么也是白搭,二来也是想着左右自己就在旁边,出不了岔子,便索性由得她去,微笑道:“只要你别拿棍子打人就行。”
“有你在,且用不着我动手呢!”花小麦冲他一吐舌,顺手拍拍老黑的头,“家里没什么菜,你陪我先回稻香园拿食材,怎么着也得好好儿给人送个行不是?”
语毕,扯住他一溜小跑出城,上了官道。
两人进了火刀村,果真先去稻香园走一遭,拿了不少好食材,见着汪展瑞,也不过笑嘻嘻点个头,转身便回了家。
宋静溪直到酉时初刻方归来,同样先去稻香园打个转,没瞧见花小麦的影儿,便又原路返回,刚踏进孟家院门,鼻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香。
孟老娘哄睡了小核桃,正在堂屋里铺排碗筷,扭身见宋静溪回来了,口中嗡隆一声,含含混混就算打过了招呼。孟郁槐倒是起身与她问候,只是也没甚话说,寒暄两句,就借故走了出去。
桌上已摆了两样冷盆,都是热菜冷吃的做法。
一个秘制酸甜猪手,猪手给熬成酱红色。散发一股微酸的香气,放凉之后,浮在猪皮表面的胶质微微有些凝固,软而透明。若是用指尖一触,仿佛立刻就会给弹回来;
另外一样,却是滚过糯米的珍珠丸子,上锅蒸熟之后冷却,原本软榻的糯米变得极有韧性,粘附在一粒粒拇指大小的肉丸子上,旁边衬两簇芫荽,白中透着一点青,色泽漂亮,丝毫不显油腻。只看一眼,便让人胃口大开。
宋静溪很是欢喜,疾步行至厨房边,探个头入去,笑吟吟道:“小麦。还忙着?”
花小麦对着油锅翻了个白眼,将锅铲一放,转过脸来,却也是笑容满面。
“宋老板您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她笑眯眯地走近,指了指灶台上各样已收拾好、只待下锅的食材,“我想着。稻香园的饭食虽还过得去,究竟不如家常味那般亲切。您好容易来一趟,怎么都该在家里踏实吃一顿,否则,我这主人家,可就太怠慢了!”
“怎么这样客气?”宋静溪连连摆手。“我不打招呼便跑了来,已然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想你也是个忙人,平日里难得有空闲,何必还下厨费心张罗?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呢!”
你也会过意不去,说笑么?
花小麦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哪里有甚么麻烦?您也晓得的,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愿意在灶间摆弄,自打生了小核桃,已少有下厨机会,哈,我这是借着您来了,过过手瘾呢!”
一头说,一头拉了她往堂屋去,将她妥当安顿坐下。
“您今日往城里去一趟,十有八九累了,安心歇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啊?”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头又去了厨房,哪消一盏茶的工夫,又送了两样冷盆进来。
宋静溪原还担心汪展瑞会将今日两人的对话告诉花小麦,此刻见她一派和气,心中便安定下来,只管含笑与孟老娘没话找话说。
“这小麦真真儿是个能干的,我初见她时,心中就喜欢得紧,百般琢磨着这样好的姑娘,将来合该嫁个好人家。如今见您一家和乐融融,我瞧见了,也真替她觉得高兴!”
搁在平常,但凡有人夸赞儿媳妇,孟老娘是势必要损上两句的,反正就是不想让花小麦太得意,然而今日,她却态度大变,一个劲儿地点头。
“说来好像是我自夸一般,但我家小麦,实实是个有良心的。这闺女不是那起嘴甜舌滑的性子,说不出好听话,可谁要是待她好,她就一定记在心里,过后想着法儿地报答,绝不会忘恩负义——这样的孩子让人放心呀,否则,遇上那狼心狗肺的货色,养耗子进米缸,还不得让人糟心死?宋老板,你说对不?”
宋静溪陪着干笑了两声,刚想另换个话茬,却听得身后传来花小麦的声音。
“咱吃饭吧,宋老板,招呼不周,别嫌弃才好。”
说话间,将一个瓦罐放在桌子中央。
宋静溪有些好奇,探头去看,笑容顿时僵在唇边。
那瓦罐中,是一钵核桃眉豆鸡脚汤。
这个年代,其实并不十分作兴“上茶留人,上汤送客”的规矩,但身为饮食界中人,对此却不能不懂,一旦弄错了上菜的顺序,就必然遭人非议,惹出天大笑话。花小麦连占地三亩多的稻香园都开了起来,又怎会不明白?
桌上只有四样冷盆,一道热菜都没有,这时候便急吼吼地上汤了,是什么意思,还用得着猜逢吗?
宋静溪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不好看,原本还想与花小麦客套两句来着,眼下那话却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吐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