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和行人过去一波,又过去一波。
黄单想好了对策, “你误会了。”
“误会?”
江淮冷笑, 他说话时, 嘴边的烟一抖一抖的,那点火星子忽明忽灭,“我买袜子的时候,你在架子后面躲着偷窥,后面一直跟着我,你他|妈|的跟我说,这是误会?”
黄单的眉心蹙了蹙, 超市人多嘈杂,他跟的很小心, 这个男人竟然从一开始就发现他了。
从事什么工作的?警觉性这么高。
黄单讲出想好的说词, “我看到超市的豆浆机有打折, 想买一台, 可是我身上没带够钱。”
江淮眯着眼睛,一脸玩味。
黄单面不改色, 豆浆机的确在打折, 他经过时看了一眼。
“我本来打算去收银台结账走了, 无意间看到了你, 就想问你身上有没有钱,先借我一些,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开口, 所以才一路跟着你。”
江淮弹一下烟灰,夹在指间,他猝然一个阔步,揪住黄单的衣领。
黄单的脚离开地面。
距离拉近,他才发现男人比自己高很多。
压迫感从头顶直冲而下,黄单的视线无处安放,上下左右的乱走,绕了一圈后回到上方,他发觉男人的眼角有道疤,像是被利器划的。
江淮扯唇,气息里有烟味,“借钱?你谁啊?”
黄单说,“我叫林乙,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负责角色原画设计。”
江淮大概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自我介绍,面部神情微窒。
黄单继续说,“我们住的是同一个合租屋,我就住在洗手间旁边,早上我们见过的。”
他认真的说,“我真的不是在跟踪你。”
江淮盯着黄单,目光犀利如刀。
黄单不慌不忙的迎上那道目光,坦荡且平静。
心虚撒谎的人眼神会躲闪,飘忽不定,还会出现摸脖子,频繁眨眼睛,踢石头子的小动作,他没有。
半响,江淮揪住黄单衣领的大手一松,他弯腰去提脚边的购物袋。
黄单的眼角往下一瞥,男人的黑色T恤下摆上移几寸,裤带下移几寸,露出来一截后腰,麦色皮||肤精实,充满爆发力。
他动动眉头,屁股真翘。
江淮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过去,眼尾上挑,语气危险,“看什么呢?”
黄单指着男人的购物袋,“你买了山楂片啊,我想买的,没看到。”
他还是那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一团接一团的烟雾飘过来,铺在黄单脸上,他呛的咳嗽。
突然有嗡嗡震动声,贴着江淮的腿部响起,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眉头一皱。
江淮低骂了声,用牙齿咬|住烟蒂,他接电话前扫向黄单,眼神一厉。
黄单识趣的走开。
跟踪偷窥这种事,会刷新心跳频率,心脏不好的,刷一刷就能刷到天上去。
回小区的路上,黄单穿过马路拐进一条巷子,麻辣小龙虾的香味压倒其他味儿,弥漫在空气里。
巷子里又脏又乱,地上有一次性餐盒,塑料袋,果皮,竹筷子之类的垃圾,路一旁是理发店,五金店,两元超市等商铺,一旁是小吃摊。
黄单往里面走,看到两个穿着紧身低领吊带背心,配个超短裙的年轻女孩提着外卖走过,光着膀子,叉着腿蹲地上吃盒饭的中年人会把脖子扭出扭曲的弧度,想要看到点什么。
三五个染着黄毛,耳朵上戴耳钉,裤子上斜挂条粗链子的年轻人靠一块儿抽烟,对着那两个年轻女孩吹口哨,嘴里喊着“美女,出来买东西啊?”
年轻女孩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习以为常。
黄单拐个弯,根据原主的记忆找到馒头店,买了两个馒头,他经过菜市场,看到王海从里面出来,帆布包斜挎在前面,两只手提着很多菜。
俩人打了个照面,结伴一起回小区。
路口有三轮车在卖水果,王海加快脚步过去,买了三四串葡萄,还有一个香瓜。
黄单说,“前面应该也有卖水果的。”
言下之意是,能少提一段路。
王海边走边说,“那个大妈我认识,买过好几次了,我老婆就喜欢吃她卖的葡萄,别处的,我老婆说不好吃。”
黄单说,“你对你老婆真好。”
王海理所应当的说,“老婆就是用来疼的。”
黄单赞同,“也是哦。”
不过,这疼法有点过了头。
女人喜欢八卦,男人也不例外,八卦是不分性别和年龄的。
走了一段路,王海就好奇的问,“你是干什么的?”
黄单说,“画角色的。”
王海扭头,“游戏?”
黄单嗯了声问,“你呢?”
王海笑着说,“我是搞平面的,算起来,我们都是设计类的工作。”
黄单说,“我有几个同学也干这个。”
“待遇不怎么样啊。”
王海问完工作,就问起工资,听到黄单说出的数字,他叹息,“我只有2800。”
黄单说,“我之前跟你差不多,最近才涨的。”
王海说他那边涨两百,凑到3字开头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S市这边什么都贵,工资一般般,房租水电一个月就是小一千,两个人不买贵重的东西,撑死也就只能攒个500,生个病还得找家里要,我都有点想回老家了。”
黄单问道,“你老家哪儿的?”
王海说是Y市的。
黄单说,“我也是。”
王海惊讶过后说,“那赶巧了。”
老乡的关系来的很是时候,黄单跟王海聊了Y市的一些变化,就说,“你老婆上班的话,你们的压力能小一些。”
“青青之前在美容院上班,有的老客户来了,也只要她做,她一个月挣的比我多。”
王海唉声叹气,“前段时间她爬楼梯摔了一下,流产了,小月子没做好,身体虚,我觉得美容院太累,就没再让她去。”
黄单说,“家里呢?”
王海把袋子放地上,喘口气歇歇,“我跟我老婆结婚的时候,家里花了不少钱,现在我们都在外面,再去找家里,也说不过去。”
黄单将了解的信息整理整理,两个人在物价这么高的大城市过日子,只有一个人赚钱,赚的还不多,不会好过。
陈青青身上穿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但她一看就是个不会委屈自己,去向人和事妥协的女人。
桥边有个建行,王海让黄单等一下,他进去取钱。
黄单绕过墙角,往回望去,路上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可能是走的另一条路,从小区后门回去的。
他回到建行的自动取款机外,瞥见王海在数钱,一张一张的数,从头数到尾,大概数了有两三遍,才认真把钱放进皮夹里。
黄单正要转过头,就发现王海把夹层的卡拿出来,放进去,再拿出来,放进去,期间拿手摸了几次,再三确定卡放进去了,在夹层里,没有丢。
王海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有一定的强迫症。
黄单将这条信息快速塞进脑子里。
回来的时候,陈青青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她躺在床上看电影,声音开的挺大。
王海放下袋子,连口水都没喝,就手脚麻利的去淘米煮饭。
黄单关门的动作一顿。
他看向对面一墙之隔的两个房间,工作日的时候,白天在出租屋里的,只有陈青青和阿玉,一个活跃,一个补觉。
既然陈青青怪阿玉半夜回来制造杂音,吵到她睡觉,那阿玉白天睡觉的时候,也会怪陈青青吧。
不清楚这线索有没有用,先存着。
黄单的晚饭是在小区门外买的凉面,那小摊上的人还不少,他是排队买的,三块钱一份,味道还可以,就是他喜欢吃黄瓜丝和蒜末放的不多。
吃到一半,黄单看到一只蚊子尸体,他淡定的挑出来,继续吃。
原主有个习惯,他不管是睡觉,还是吃饭,都会开着电视剧《武林外传》,边看边听。
黄单受到了原主的影响,一集看完,他又去点一集,很好笑。
片刻后,黄单收拾收拾,将一次性筷子放进塑料袋子里,扎紧扔进垃圾篓里,他起身出去洗手,就看到男人站在冰箱前拿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娃哈哈?
黄单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江淮宽大的手掌握住一个小瓶的娃哈哈,吸管一头在嘴里,“怎么,有想法?”
黄单说,“瓶子上的小人很可爱。”
江淮的面部微抽。
黄单说,“大家都是邻居,超市的那个事,真的只是误会一场,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淮一字一顿,“我很介意。”
黄单抿抿嘴说,“那你想要怎么样?”
江淮喝着娃哈哈,沉默不语。
黄单看他喝娃哈哈,咽了咽口水。
不多时,江淮的手臂一挥,娃哈哈瓶从他手掌里飞出,准确落入客厅墙角的垃圾篓,他低头,嗤笑道,“什么豆浆机,借钱,你当我是白痴?”
黄单说,“你肯定不是,我看的出来。”
江淮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的男人很危险,黄单本能地后退一步。
那身凌冽的气息在一瞬间收去,江淮手插着兜,转身回自己房间,脚步懒散,嗓音富有磁性,“小子,别怪我没警告你,再有下次,我会让你哭着喊爸爸。”
“……”
等男人走后,黄单打开冰箱,看到第三层上面放的袋子,里面有好几瓶,娃哈哈好喝吗?他没喝过。
“系统先生,你那儿有娃哈哈吗?”
系统说没有娃哈哈,只有营养液。
黄单说,“是你上次在山里送我的那种营养液吗?”
系统说不是,“送你的那是82年的纪念款,只有一杯。”
“等你需要时,我再送你一杯限量款。”
黄单也没问所谓的需要是指什么,实习生是不会告诉他的,“多谢。”
系统,“黄先生客气了。”
黄单从卫生间出来,往男人那屋瞧了眼,就回屋拿出小本子记账,在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今天的日期,花了多少钱,都花在哪儿了。
他一年赚的钱是直接存入卡里的,包括项目的分成。
卡在管家那儿。
黄单没有父母,管家就是他的父母,平时吃的穿的用的,都给他打理妥当,他只需要好好读书,努力画画,认真工作。
没处理过生活中的琐碎事情,黄单不是个能从拮据的日子里抠出钢镚,精打细算的人。
他记好帐,就去看昨天下单的物流信息,最后一条显示的是已到S市。
估计明天能在公司收到。
黄单早上拿裤子穿,抖出来一对双胞胎兄弟,他的第一反应是伸脚去踩,脚抬到半空顿了一下,担心把卵黏到脚上,走哪儿哪儿都有。
就顿的那一下,让双胞胎弟兄跑橱子底下去了。
得给它们来一波狠的,让它们知道这房间的主人是谁。
闲来无事,黄单去看画好的张姐,陈青青,蟑螂,小黑狗,他抹掉手绘板上的一层浮尘,将剩下的王海,赵福祥,阿玉,江淮一一画了出来。
张姐的丈夫李爱国还没见着。
系统冷不丁的响起“叮”的声响,提示图片发送中,是否需要收入苍蝇柜。
那图片上是黄单自己,还有陈青青,对方冲他笑,他也笑了一下,瞬间被截图保存了下来。
黄单愣了愣,不看图片,他都不晓得昨天冲陈青青笑过一次,完全没印象。
“放进去吧。”
系统,“好的。”
黄单问过苍蝇柜里的东西,他叹口气,积分再多也不禁花啊,菊灵看着便宜,需求量大,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外面传出争吵,陈青青和王海又吵架了。
黄单看一眼时间,七点刚过,那两人应该刚吃过晚饭,吃饱喝足,有精力闹。
他慢慢开门,见对面几个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洗手间也没动静,就轻着脚步走到陈青青那屋的门口偷听。
陈青青的声音细,正常说话的时候,挺好听的,一吵架,就跟磨过的银针一样尖锐,往人的太阳穴里扎,脑壳都疼。
“要不是那老板的年纪大了点,我会跟你在一起?你看看你,赚的才那么一点,都不够我们两个人花的,有什么用啊?!”
黄单听到陈青青说出那么伤人的话,王海非但没发火,还低声下气的哄着。
陈青青的哭闹声更凶,泼妇般的无理取闹,叫他滚。
这时候,男人摆着脸色说上一句“闹够了没有”,也不为过,但是王海没有,他哭了。
黄单在门外,听着多出来的一道哭声,愣了愣。
他又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哭闹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床的吱吱呀呀声。
俩人和好了。
知道一门之隔是什么情况,黄单没往下听,立刻回了房里。
三四分钟左后,王海从房里出来了,他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温水,又回房里。
黄单捕捉到王海拖鞋上掉下来的小东西,是一个T,估计是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踩上去的。
那T躺在房门口,流着泪,脸上湿的,它在哭着向房门,地板革,客厅的冰箱,这里的每一个家具倾诉自己的经历。
黄单猜测,陈青青和王海在床上的生活不和谐,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经常吵架的原因之一,刚才那场哭闹的缘由,应该就是在睡觉的时候出现了矛盾。
矛盾解除,他们就继续睡觉了。
不过,王海的时间是有点短,连五分钟都没有。
客厅响起开门声,之后是高跟鞋的哒哒声,有人下班,有人准备去上班。
阿玉边走边接电话,“王老板,我半小时之内到。”
“好,如果我晚了一分钟,就陪您玩一晚上。”
她长发披肩,穿一件黑色修身包臀裙,丰||满的胸前挂着一个心型配饰,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上戴着好几串手链,红的黄的蓝的,颜色鲜艳,衬的她手臂白皙又好看。
黄单只注意到女人的脚了,又长又直,踩着那尖头的红色高跟鞋,赏心悦目。
阿玉嘴上说着肆纵的话,她像一个老江湖,在男人堆里活的游刃有余,但是,她的脸上却不见一点与之相符的表情,这很冲突。
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黄单欲要收回视线,发现女人朝他这里看过来,眼中是早已看透的平淡。
对这个女人而言,他和任何一个三条腿的男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大门砰地关上了,黄单动动鼻子,在空气里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水味,有点像是花香。
群租屋的人多,不到凌晨,嘈杂声是不会停止的。
黄单注意到,赵福祥今晚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手里提着啤酒瓶,走两步晃一晃,开门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都压上去了,门一开就开始呕吐。
还好没吐在客厅。
这是黄单唯一的想法,不然那味儿一晚上都散不掉。
砰——
赵福祥将啤酒瓶扔出去,在地上绽放出一朵花,他隔壁的江淮没反应,隔壁的隔壁,陈青青和王海全都开门出来看,夫妻俩,凑热闹的速度很快。
陈青青拍拍胸口,“差点吓死了。”
王海拽她,“行了,回去吧,别看了。”
陈青青拿手在鼻子前面扇扇,“真是的,早知道会住进来这种吃喝赌的垃圾,我们就不搬进来了!”
王海让陈青青小声点,“我们是第一个搬进来的,哪知道后面的事儿啊。”
他把人往房里拉,“今晚我吃了很多韭菜,可以再来一次。”
陈青青把他的手给拨开,“来什么来啊,你忘了上回你来了两次,第二天起不来的事了?”
“我那是状态不好。”
王海的脸通红,“好嘛,那就不来了,我们看电影去。”
陈青青嘴里骂脏话,说要不是签了合同没到期,提前走拿不回押金,她就不待下去了。
王海哄皇太后似的把她哄回房。
对面的黄单将眼睛从门缝里移开,他摘下黑框眼镜,意识到一个很怪异的现象。
目前为止,张姐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露出什么异常,就是很普通的群租屋,有矛盾,有抵触,有排斥,有生活所迫的无奈。
唯一的偷窥者就是他自己。
黄单坐在床头若有所思,总觉得这次的任务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