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有心之人的闲言碎语,宋初玉与公仪鹤分开,一前一后,进入大殿。
方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抬头间,余光扫到面色不善的凤无忧。
正纳闷着那愤恨的眼神,因何而来,按理说,他们的婚约废除,以凤无忧的个性,见到她该无限嘲讽,外加耀武扬威。
不过很快,她就懂了,这所谓的敌意来源何处。
恭王妃缓步来到她的面前,面色略显歉意和尴尬,应该是因为凤无忧悔婚的事。
想到可能的原因,宋初玉举起桌前的酒杯,替恭王妃与自己斟满酒,随即执起酒杯,对她含笑,“是玉儿没有福气,王妃无需自责。”
那坦荡清润的眸眼,不似作假,俯仰间,一杯醇酒下腹。
惊讶的同时,恭王妃略带赞许,被悔婚,这对未出阁的女儿家来说,是多大的羞辱,她竟能云淡风轻的就此揭过,还对她这始作俑者的娘亲,如此客套,这需要多么宽广豁达的心胸!
“是忧儿没有福气……”一声长叹,她经历世事几十载,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这女孩并非池中之物,奈何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愣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平白错失一段好姻缘,罢了,终是命里无时莫强求,只不知,日后谁家能有福气,娶到这般儿媳。
似乎是没有看到恭王妃眼中的惋惜,宋初玉依旧神色淡淡,处变不惊,不迁怒还能以礼相待,并非她大度到容忍凤无忧对她的羞辱,只是,一码归一码,她算得清楚,没必要牵连无辜。
见自家母妃对着宋初玉那女人,客气道歉,凤无忧眼中满是不屑与恼怒,似乎还能感觉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就是因为他当日拿龙魂玉悔婚,被他母妃知晓,愣是狠狠给了他五十大棍,害得他足有数月,不能去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好似感受到凤无忧的不甘心,恭王妃沉下脸,对着他的方向狠狠瞪去,接触到自家母妃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正在饮酒的凤无忧禁不住一呛,腥红的酒液,喷了他满襟。
许是凤无忧折腾的动静太大,有一些人,略带不悦的看向他,这上京城臭名昭著的纨绔草包,即便宫宴,也不知收敛,连着凤无忧本就不堪的名声,再度受损。
东陵胥的目光,却似笑非笑,蜻蜓点水般,在宋初玉面上一落。
而此刻,大殿的金门边,有一头罩白纱,遮住琼鼻以下,大半面容的猥琐人影,正鬼鬼祟祟瞅着宋初玉的方向,玉手一挥,招呼身后的连生。
连生哭笑不得,在他家王妃呼之则来的手势下,不情不愿的走上前。
至于荣王公仪渊,尴尬对着近旁,早就准备将王妃当不法分子抓起来的禁卫军笑道,示意他们不必理会,该干嘛还是干嘛去。
早就听闻荣王妃行事诡谲,异于常人,眼下闹不明白荣王妃抽什么风的禁卫军,权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昂头挺胸,拿着长戟,面色严肃。
“连生啊,哪个是我儿媳妇?”蓝瑛捂住嘴,压低声音,目光煞有介事四处乱瞅。
连生脑门挂了一排汗,敢情她家王妃不顾形象,鬼鬼祟祟,是要来偷窥未来世子妃。
这下,就连猛然明白自家王妃意图的公仪渊,也禁不住嘴角抽了抽,走上前,哄孩子般道,“我的好王妃,你要见未来儿媳妇,进去不就得了,何苦趴墙角?”
谁料,蓝瑛猛地回头,凶神恶煞回了公仪渊巨大的白眼,“你们男人见识就是浅薄,我这要冒然进去,吓着媳妇儿怎么办,总得了解一番,我要当个慈祥的婆婆!”
蓝瑛很是自鸣得意点了点头,留下莫名其妙被鄙视的公仪渊,在风中石化。
脑门再度滚落一排汗的连生,还未及吱一声,便被自家王妃一扯衣襟揪了过来,恶声恶气道,“快指给我,哪个是儿媳妇?”
险些被勒死的连生,涨红着脸,颇为艰难,一根手指颤抖指向宋初玉的方向。
“难怪刚才没看见我人见人爱的儿媳妇,敢情是被一堆庸脂俗粉遮掩住了,哪只苍蝇那么讨厌,挡住老娘看儿媳妇的视线了,喂,滚开!”这一句滚开,说的声音很大,靠近门边的客人,同时扭头,却只见门边一阵尘土卷起,故而,皆以为自己耳误,遂回头又继续酣畅谈笑。
倒是居于上座的公仪鹤,状似无意扫了门边一眼,嘴角勾起抹浅笑。
而此时,被公仪渊捂住嘴,抱到门后的蓝瑛,面色青紫,手松开后,噼里啪啦对着公仪渊一顿臭骂,“老小子,你敢阻拦老娘,胆肥了,嗯?”
说罢,公仪渊的一只耳朵,被极不留情的攥在蓝瑛手中,看他那忍痛的表情,可知力道极大,但偏偏,公仪渊敢怒不敢言,依旧好脾气的对着自家王妃温柔的笑,就好像,被拧住的压根不是他的耳朵。
站在门边的禁卫,眼珠差点瞪掉,这,原以为当年身为东昌第一美男的荣王,娶的女子定是个绝妙人儿,不然,也不可能为了她,不再另娶,谁想,这荣王妃是个十足的悍妇,荣王殿下的眼光,果然独特。
连生得到自家王爷求救的眼神,冒着被王妃诛杀的危险,咽着唾液走上前,“王妃,王爷那是怕您露馅,有损您慈祥婆婆的形象,还有,您方才说的苍蝇,是东昌第一美女……”
“是这样吗?”蓝瑛半信半疑,回瞪公仪渊,瞬间,得到他点头如捣蒜的回应。
“真是的,不早说,害我误解,疼不疼,我给你吹吹。”话落,先前凶神恶煞的悍妇,一瞬变成柔情似水的贤妻,这巨大转变,惊得禁卫军再度瞠目,不留神,集体闪了腿。
公仪渊颇为享受,眯着眼,心满意足笑道,“不疼不疼,打是亲骂是爱,王妃那是疼爱本王。”
连生禁不住仰天,内心哀嚎:王爷啊,虽然您一把岁数了,风华不及当年,却仍旧要顾忌您当年,东昌第一美男的身份啊!
安慰完公仪渊,蓝瑛继续进行偷窥儿媳妇的伟大事业。
与此同时。
换下喜服的诸葛敏与驸马相携,共同来到宋初玉面前,给她敬酒。
诸葛敏与曹魏,方在宋初玉面前站定,便引发场内一阵喧闹,大家纷纷满含羡慕,看着那能得长公主眷宠,亲自敬酒的幸运儿,要知,长公主给臣下敬酒,那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就在众人以为,宋初玉定当喜不自胜,激动地发抖时,偏生她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以同样高雅矜贵的气质,对着诸葛敏与驸马举杯,那姿态,似乎两人并非身份悬殊,倒像同为贵者。
“上次的钻戒还未及感谢,玉儿便又托人送来厚礼!”诸葛敏含笑的明眸中,是明明白白的感激。
“玉儿所做的,与公主对玉儿的恩情相比,实是不足挂齿。”她知道,诸葛敏说的厚礼,是指那一套长命锁和银镯,这是送给他们未来孩子的礼物。
“玉儿在此祝公主与驸马,白头偕老,情比金坚!”话落,手中酒一饮而尽。
“谢谢!”十足甜蜜幸福的笑容,曹魏同样含笑,握住诸葛敏的手。
看着两人这般美好,宋初玉眸中也不禁露出祝福。
但随即,诸葛敏凑近宋初玉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宋初玉轻笑着点头,就连她们近旁的人,也未听到一星半点,抓耳挠腮好奇的同时,众人不禁再度感叹,这宋初玉与长公主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要知道,诸葛敏这般烈性女子,上京城中那些娇滴滴的小姐,自然入不了她的眼,更别说让她如此亲昵相待,再者,宋初玉数十年被寄养在尼姑庵,上京城中知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一时,关于宋初玉身份的猜测便四下传开。
有人猜测她是名门之后,有人猜测她身上定有一段不俗的传奇,更有人说,她与长公主早已义结金兰……
然而,所有的猜测,听在两个人的耳中,却是莫名的妒意翻涌。
“现下大家将她捧的越高,待会,她就跌的越重!”
宋玉瑶与展清羽,在彼此双眸中找到了相同的默契,阴险的笑容绽放在嘴角,她们身边的人,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气。
门边继续观看这些的蓝瑛,笑容自豪道,“看来我儿媳妇果然讨喜!”
不过,那两个阴笑的女人面孔,可没落过蓝瑛的眼睛,那些女人想什么,打什么主意,她一看便知,哼,敢算计她儿媳妇,她蓝瑛便让她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随着诸葛敏婚宴的落幕,加之近日又是中秋佳节,自然到了晚上,就是惯例的中秋夜宴。
为了营造节日的氛围,诸葛弘特意,将举办中秋宴的场所,迁到了御花园。
一时满园秋菊灼灼盛放,伴着琉璃彩灯挂满枝头,各色绝色舞姬挥舞广袖,中秋节的氛围,一时,被推向高潮。
然而,同样的歌舞看多,终究会腻味,加之在场那么多公子贵女,诸葛弘想来点新鲜玩意儿,自然也无可厚非,再加上,可以顺带,成就几段风流佳话。
于是,诸葛弘让在场年轻人,四下活动,联络感情,顺带,准备准备,有没有什么精彩节目,能博众笑,俱时,头筹者将获得重赏。
这一命令下达,不论是春情旖旎的才子佳人,还是期望在皇上面前显露才华,博得青睐的人,皆是卯足全力,表白加紧表白,排练的排练,等着一个时辰后,中秋宴的正式开始。
至于对两者皆无多大心思的宋初玉,则拖着浓儿与猫儿,在御花园附近,踏着石板散步。
但不巧的是,每走一步,都有含羞带怯的世家小姐和公子,要么对着心仪之人表白,要么被表白,果然,很不适合她这个闲人散步。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宋初玉,冷不防被身后的百里扶桑叫住。
“表哥,有事么?”宋初玉见百里扶桑神情郑重严肃,不禁问道。
“玉儿,我问你一句话,你照实回答。”
宋初玉点点头,看着与他那副萌态面容,极为不符的表情。
“你当真喜欢公仪鹤?”
这话一出,宋初玉一愣,显然没料到,百里扶桑会问这个事情。
但转念想想,作为哥哥,关心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无可厚非,遂温顺的点点头,代表默认。
见她点头,百里扶桑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像一瞬清风拂过,笑容若林间洒下的月光,“玉儿,我与父皇都是盼着你幸福的,只要你幸福,那么,刀山火海,哥哥都愿意去闯!”
满含宠溺真诚的笑容,刺痛了宋初玉的眼,有种酸酸涩涩的液体,在眼眶打着旋儿,心里却被暖意胀满,第一次,有亲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前世她孜然一身,现在,却有了疼她的哥哥与舅舅,一时,感动无限,温暖无限,尤其她看出,百里扶桑是真的对她好。
“傻丫头,哭什么!”百里扶桑略显粗糙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面颊,替她将不慎滴落的泪珠擦去,继而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这是感动,有哥哥疼爱的感觉,真的很好!”她扬起的容颜精致,眼眶中细碎的泪光,星光般熠熠生辉。
百里扶桑望着她温暖的笑容,心里也被阳光塞满,一贯冷酷无情的俊脸上,惊现暖意的波动。
不远处,看着这和谐一幕的公仪鹤,嘴角牵起抹淡笑,但随即,他修长的手,支着下颌,对着身边的卫颜道,“卫颜,本世子现下,为何觉得有点不爽?”
卫颜扯了扯嘴角,内心叹道,世子,您至于嘛,继与虎辈争风吃醋后,现下,连世子妃的哥哥也不放过,真怀疑您上辈子,是不是醋神转世,那么爱吃醋!
就在卫颜原地碎碎念,眼见百里扶桑离开,某人立马姿态优雅,笑容慵魅的上前。
然,还未等他靠近宋初玉,便被一大群女子拦了去路,那些女子皆面颊泛红,手中捻着月季花,看那扭捏的表情,就知道是干什么。
虽然她们都知道公仪鹤的规矩,但难得今日绝好的机会,若不为自己的心意搏一搏,终会遗憾终身,万一,今日月老刚巧眷顾,她们就可以与心中男神,成就一段佳缘。
“公仪世子——”
有女子率先开口,尤其看到那无双容颜,顿时感觉心跳加速,快要不能呼吸。
被莫名挡住奔向心爱之人去路的公仪鹤,其郁闷心情可想而知,若非皇宫之中,他当真想一挥衣袖,将这些女人扇飞。
奈何他此番愿意将这些人当空气,这些人却随着他迈步的方向,同时移动,周身散发的寒气,曾让那些女子微微驻足,但为了心中的执念,愣只能厚着脸皮,咬着下唇。
“卫颜!”
一声轻喝,卫颜鬼魅般,落在这些女人面前,状似无意,拔出腰间的寒刀,于是,比起生命安全,爱情皆可抛,也顾不得所谓的吐露真情,甩了手中花,众女纷纷作鸟兽散。
因被那群女人阻拦,公仪鹤举目四望,哪里还有宋初玉的影子。
至于,突然消失不见的宋初玉,实则被沐云芷,拽到了屋顶看星星月亮。
沐云芷脚边,放着两个酒坛,她眸眼晶亮,将其中一个酒坛,递给宋初玉,颇为豪迈道,“来,陪我喝酒!”
宋初玉接住那猛地塞入怀中的酒坛,有几滴酒液,随着撞击,溅洒在衣衫上。
清脆的碰撞后,沐云芷仰头,大口大口喝着酒,喝完,忽然顿住看了会月亮,继而,屈膝,将头埋在臂肘间。
随着肩膀的起伏,宋初玉知道她在哭,见惯了她大大咧咧的样子,这般模样,倒叫她措手不及,正想着是不是该安慰她,谁料,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
“宋初玉,你有什么好?”
听着近乎孩子气的话,宋初玉一愣,随即,喝了口酒,只对着她笑,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特别不要脸,日日追着男人跑?”终究是古代女子,即便接受女追男的形势,心里的落差却还是有,尤其是她这般的天之骄女。
“不傻,很可敬,我很羡慕你!”宋初玉望着月亮,认真回答。
“切,你别安慰我,似我这般,追一个男人追了十三年,却还未成功,估计早已成了整个上京的笑话!”说这话时,沐云芷唇角微勾,面露自嘲。
“跟着自己的心走,不可耻,明知喜欢,却畏惧世俗言语退缩,那般,才让人瞧不起。”
听了宋初玉的话,沐云芷微怔,抬起眼,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笑起来,“宋初玉,我似乎开始渐渐理解,你的好……”
不同与世俗的独特见解,独立的思想,即便是她这样自认心性豁达的人,也做不到,想到关于宋初玉的那些流言,再看她现在这般恣意,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豁达。
突然,有种相逢知己的感觉,郁结在心中的那些愁绪,让沐云芷忍不住一吐为快。
这么想着,她便当真这样做了。
“宋初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公仪鹤?”
见沐云芷好像要说自己的故事,宋初玉只是摆正姿态,准备做一个好的听众,她相信,这个女孩并非世人那般浅薄,看上他的容颜,抑或那所有能带给她的虚荣。
没有得到宋初玉的回答,沐云芷丝毫不介意,因为她知道,她一定准备好,听自己的故事。
类似于大多数英雄救美的故事,英雄救了美人,所以,美人一见倾心,但是,向她这般持之以恒的美人,当真是异数。
“也是那日落入寒池后苏醒,公仪鹤整个人的性子就变了,冷漠清寒,拒人于千里之外,再后来,被荣王妃送去游学……”
沐云芷说起那些往事,目光迷茫,若不能接受她,当日又为何要不顾性命救她,让她误解,故而情根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