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中,为梁兄茶饭不思,父亲大人也看出端倪,恼羞成怒,将我关在柴房整整三日,粒米不给,逼我忘了梁兄,迎娶你入门。
我不肯,我母亲便以死相胁,说我是马家的不肖子孙,她有我这样的儿子,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我老母年迈体弱,我实在不忍她如此,便只好答应下来。不曾想,却……却令我与梁兄从此天人永隔!”
阿沫轻轻叹了口气。这马文才如此痴情,又一表人才,真的是没什么不好。
只可惜,是个断袖。
可是,自己刚才不是还在劝他说,断袖不偷不抢,凭什么遭人嫌鄙,那现在又哀叹什么?
是了,该这么说,可惜他断的这个袖,是我的璟华。若是世上别的男子,那就断去吧,我也不是如此狭隘之人,但你若爱上我的男人,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兽,那统统不行。
“英台,”马文才兀自伤怀自责,“你可会怪我?”
阿沫点点头,“十八里相送梁公子为我所做的那些比喻,你也都听到了,他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我亦对他芳心暗许。文哥哥,如果不是你,我们本该是一对。”
她平静地解开外面的婚服,露出里头素白的丧服,又拆下满头珠翠。三千墨发披身,全身上下便又只剩一黑一白两个颜色。
她立于梁山伯的坟前,立于这阴沉压抑里,只觉玲珑身段堪折,盈盈笑面羞花,虽脱下了喜服一身素白,形容却反而更光彩照人,似乎此时才是要出嫁的新娘。
马文才见惊得站起来道:“英台,你这是要做什么?”
“情之所系,死生相随。我自是要去陪我的梁公子。”
阿沫捋了捋被大风吹得四散而乱的头发,大声道:“如今梁公子身故,我与他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龛。”
“英台,你真的要为梁兄殉情?”马文才又惊又愧,失声道:“果然还是英台你对梁兄爱得更深,他选你是没错的。我自认对他掏心断肠,却还做不到像英台这般。”
阿沫笑道:“爱与不爱,并不是这样来衡量的。你对梁公子一心一意,坚如磐石,也让英台敬佩。而我为梁公子殉情,只因他走了,我活着无趣,又想着他一人在九泉之下孤单寂寞,这就早些下去与他相聚。”
她抬头往天上瞧了一眼,天边的那团乌云踏着响雷,已经滚滚而至,几道霹雳撕破了墨一般的天空,给人间带来一刹那的光明,却又因为这光明让人看清了丑恶,而更觉得胆战心惊。
冷清的坟地里,狂风呜呜而过,鬼哭狼嚎般。
阿沫不得提高了数倍的音量,但依旧被风的呼啸吞掉了大半,听着缥缈虚幻。
“英台走之前,想送文哥哥一句话。
这世上的爱情并没有什么清高污秽之分,爱上一个男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更不是你的过错。
只是凡事不可强人所难。
爱之要义,在于成全。你若爱一个人,便要全力让他过得最好,不管最后你们能不能在一起。
这样,哪怕你不能够陪在他身边,只要想起他此刻是快乐的,你也就再无遗憾。”
阿沫说这些的时候,狂风怒雨已倾盆落下,狠命地砸在地上,重得能砸出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小坑!似乎天地怆然,草木同悲,也在哭一声“梁兄”!叫一声“你等等英台”!
她的最后几句,马文才已经很难听清。坟地剧烈地摇晃起来,两人都东倒西歪。但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紧紧抱住墓碑,仍不忘伸出另一只手去拉祝英台。
他对她还是很好,即便他爱的不是她。
梁山伯的坟已经裂了开来,阿沫知道她的时机到了!她放开了马文才的手,顶着风使劲朝那里爬去。
“我要走了!希望文哥哥也能找到自己所爱之人,我和梁公子都会为你祝福的!”她在那道裂缝旁,大声与他道别。
“英台!”马文才嘶声痛喊。
阿沫已一纵身,跳了下去。
坟墓又瞬间合上,地动山摇随即消失,连天空也像说好了似的,在那一刻齐刷刷云开雾散,万里晴照。
马文才围绕坟墓发足狂奔,拔下坟头半墓野草,忽而痛呼祝英台的名字,忽而又痛呼梁山伯的名字,捧着祝英台脱下的嫁衣,涕泪俱下,哭喊直至力竭。
“梁兄,梁兄!小弟好思念你!英台,英台,为什么连你也弃我而去!”马文才哭得昏天黑地。
突然有轿夫纷纷道:“快看,坟上有两只彩蝶!”
马文才恍惚间抬起头来,看见那一对彩蝶从祝英台方才跳下去的地方,又重新冒出来。围绕他的身边翩翩而舞,似旧识,似好友,久久不散。
“梁兄,英台,这蝶儿可是你们?”他喃喃道:“是你们化了蝶儿来劝慰我吗?你们并没有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