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是方的,长三尺三分,宽六寸,高六寸。
每一级都雕凿得极整齐,四四方方,端正挺括,透着莹莹白色,触手冰凉。
向上不知几千万阶,向下亦不知几千万阶。
“阶,就是劫。”
阴钥解释道,“这里每一级台阶,都对应着凡人一生中所要经历的劫。”
阿沫吐吐舌头,不以为然道:“哪来那么多的劫啊?我活了两千多岁,也没遇上几个。一个凡人能有多长寿命,真要有这么多劫的话,岂不是一天就要劫上好几回?”
璟华闻言,心头暗暗一叹。
这丫头,竟不觉得自己是她命中之劫。若不是自己,她现在只怕还是西海那个逍遥胡闹的小公主,哪至于像现在这样,生死仿徨,吃尽苦头?
虽然她也曾抱怨过,说认识了自己之后,便笑得越来越少,叹气和眼泪增多,但她却从未后悔,始终甘之如饴。
她说,那些笑容,虽然少了,却仿佛浓缩了,相视而笑的每一次,便顶得上以前寂寞孤身时的千次万次。
而那些眼泪和叹气,只要是为他而流,为他而叹,竟也是甜蜜和悦耳的。
沫沫啊,你真是个傻丫头。但若反过来,今天让你来做我,我来做你,只怕也会同样如此。
卿卿我劫,何其幸焉。
“璟华,你怎么啦?在想什么?”阿沫偷偷地回头看他。
“哦,没什么。”璟华微笑,拉着她的手,又上了一级台阶。
“是在想遇劫的事吗?”阿沫悄悄道,“我骗他们,我遇到过的。”
“什么时候?”璟华也面色一紧。
“就是现在,”阿沫踮起脚,偷偷在璟华面上亲了一下,得色道:“喏,像这样,劫了个色!”
璟华见青澜回头,做贼心虚似的,赶紧扭过头轻轻咳了数声,苍白的面庞竟飞起两朵浅浅红云。
他们仍旧是三队,调整了数日之后,便紧着向十里魂渡的第二渡进发。
青澜已好得多,不说恢复到原来的十成十,但至少行动自如,除了脸色略差一点点外,基本看不出来。
但璟华的恢复程度仍旧让人绝望。玹华想再多等几日,等他养得再好一点才走,但璟华自己反对。
“再等下去我也是好不了的,”他自己毫不避讳,“不是悲观或者放弃,我说的是事实。这就像试炼,只有继续走,找到胤龙翼,才有一线生机。”
玹华明白他说的没错,璟华的话一直都很有道理,但这道理却正确到无情,甚至残酷。
“没事,我可以走,顶多慢一点。”他漫不经心的笑容,叫玹华觉得刺眼和熟悉。宸安宫中,那个年幼懂事的二弟再一次和眼前的人重合起来。
那时候璟华还很小,但毕竟是男孩子,极眼馋父君和大哥年年参加的东郊山春季围猎,眼馋他们能纵马驰骋,张弓搭箭,捕获各类珍禽。
玹华很心疼这个弟弟,他从小体弱,极少出门,日日便囿于那座冷清的宫殿,如今难得有个喜欢的,便奏明了父君,想带他同去。
那天,玹华得了父亲的恩准,便第一时间奔去告诉二弟。“只是二弟,不知道你骑不骑得马?”玹华加了一句。
玹华记得刚说完,二弟脸上的兴奋之色便渐渐褪去。他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不能像别人那样骑马或者奔跑,纵然自己答应带他去了,也是一个拖后腿的角色。
玹华心中暗自后悔,不该问他骑马的事,让他难过,但这个念头还没过,便听到那个稚嫩的孩子仰起脸,对他笑道:“没事,我可以走,顶多慢一点。”
那时候起,他就是那样的性格。
执着,坚忍,敏感,骄傲。
他绝不妄自菲薄,更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
不管是当年的稚童,还是后来的战神,包括现在——
他,始终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