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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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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细碎脚步打破湖畔的宁静,阿保机的姐姐小跑而来,跟呼延观音嘀咕,恶补过莽语的徐凤年得知是母羊要生崽了,而呼延观音应该是接羔的高手。一起到了羊圈,安静看着她有条不紊接生羊羔,大功告成以后,最后捋起一缕鬓角青丝,满脸笑容。因为逃亡迁徙,部落的羊群大多瘦弱少膘,能熬过严冬就已经殊为不易,接羔就成了安营扎寨后的头等大事。虎头虎脑的阿保机按耐不住,在羊圈里四处追撵,好不容易一记饿虎扑羊,扑住一只稍小羊羔,拎住后蹄,站起身提起羔羊后就是一顿乱舞,霸气十足,看得徐凤年都有些瞠目结舌,小家伙的姐姐叉腰训斥,说不通道理,就去被拧耳朵,小家伙松手以后,姐姐一个不留神就去抓捕另外的羔羊,期间被踹了无数羊蹄,一身泥泞粪土,直到空闲下来的呼延观音柔声劝说,才总算放过圈内可怜的羔羊。阿保机不愿洗澡,连呼延观音也劝不动,徐凤年拎住顽劣小兔崽子的领口,到了湖边就呼啦一下丢进水里,小家伙也不生气,只是在湖里畅游,傻乐呵。

接下来两天徐凤年就冷眼旁观这个小部族的繁琐劳作,不管男女老幼,都分工明确,偷懒不得,放牧挤奶制酪打井剪毛鞣皮制毡采粪搓麻,只要力气够用,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徐凤年也没插手帮忙,只是默默计算着一名牧民或者说控弦武士需要多少土地成本,与呼延观音交谈,才知道部落上一辈出过几名北莽王庭的怯薛军成员,得以免去部族许多杂税,否则以本族的人力物力,需要狩猎大型野物甚至是游掠别部才能支撑下去,只是这两种事情,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对部族就是灭顶之灾,草原上每天都有这等规模的小部落衰败或者被吞并,流徙到此,侥幸占据了一块湖泊,只能寄希望于当地悉惕法外开恩,以及邻近部落的孱弱。期间徐凤年跟老族长一番密谈,事后呼延观音终于戴上一张赶工出来的粗糙面皮,让部族牧民大开眼界,愈发将徐凤年当做菩萨投胎的奇诡人物。第三天正午时分,在湖边静坐吐纳的徐凤年望向北边,终于来了。只不过比起意料之中的阵仗,可是大了许多。

这片牧地的主人悉惕擒察儿高坐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这名壮年悉惕身材健硕,一身狼皮服饰,两耳附近和额前头发剃去,编织两根辫子扎在耳后,肩上停着一只大隼。擒察儿大手一挥,身后百十骑怪叫吆喝着呼啸冲出,围绕着营地策马狂奔,这不算什么骇人手段,尤其震慑人心的是擒察儿身旁有两架牢笼,各自关押着一头金钱猎豹和从两辽那边擒获的猛虎,两头原本蜷缩打盹的猛兽似乎闻到血腥味,在笼中猛然站起,沉声嘶吼,利爪扑腾在铁栏上,择人而噬。千里流徙早已风声鹤唳的族长呼延安宝率领部族成员,战战兢兢聚集在一起,不带兵器,根本不敢作出抗拒姿势,跨境迁徙本就理亏,若非族内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值钱宝物,呼延安宝早就亲自去给这位日后掌握全族生杀大权的新悉惕“敬香”。徐凤年与呼延观音并未走出帐屋,身边还躲着一个愤愤不平的阿保机,透过缝隙望着趾高气昂的悉惕亲卫,但最终视线停留在悉惕身边一对主仆模样的家伙身上,年轻男子狐裘狼帽,腰挎刀剑,与骑士不同,是盘膝坐在马背上托腮而望,神情冷漠。锦袍老人神意内敛,徐凤年虽然第一时间收敛了窥探视线,但兴许是呼延观音露出了蛛丝马迹,老者察觉到了异样,直视而来,眼神冷厉。

骑兵缩小包围圈,完全不让呼延安宝有机会去跟悉惕套近乎。

每年女帝秋季亲临的北莽王庭大型围猎,也是如此,只不过更加蔚为壮观,仅是外围驱逐猎物,就要动用数万甲士耗时两个月,队列整齐,缓慢推进,有皇室怯薛军负责监军,队形严格按照既定路线前进,稍有偏差,就要被拖去杖打,若是期间有猎物逃出包围圈,十夫长当场斩杀,百夫长罢免官职,千夫长降职一等。当猎圈最后缩小到士卒仅仅间隔两三帕时,连结绳索,覆以毛毡,此时圈内野兽糜集,不计其数,狮驴同处,牛马相撞,豺狼狐兔拥挤,接下来便是以勋贵爵位依次递减依次进入的一场屠杀盛宴。

擒察儿轻轻抖肩,大隼振翅飞入天空,然后这位悉惕笑容残忍地拍了拍手,等到骑兵猎圈开了个口子,几名衣不蔽体的刺面兽奴立即打开牢笼,牵出躁动嚎叫的虎豹,松开缰绳,野性难驯的一豹一虎并肩冲出,娴熟扑向圈内的牧民。虎豹奔跑时尤其凸显修长动感的强壮身躯,意味着接触以后便是无比血腥的撕咬,百步距离,一瞬便至。

护在族长左右的两名壮年牧民曾参与过多次野兽捕猎,虽然手中没有矛箭,仍是当仁不让站出队列,先是大踏步继而狂奔,与出笼的狮虎对冲而去。擒察儿嘴角笑意充满不屑,不知死活的贱民,他擒察儿精心饲养出来的虎豹岂是寻常猎物,野性远比初时捕获还要浓烈数倍,只有出行狩猎时才囚禁笼内,其余时候俱是放养牛羊圈内,何时咬死全部牲畜,何时换圈而养,惩罚部落内犯禁的牧人,就投入圈内,便是那些膂力惊人的角抵高手,照样敌不过虎豹的几回合扑杀撕咬,多年以来只有一人活下,事后也已是被咬断一条胳膊。

几乎同时,两名牧民就被身形矫健灵活的虎豹扑倒,咬断脖颈,五爪轻轻滑抹,剖肠挂肚,两头畜生低头啃咬,血肉模糊,当牧民四肢彻底停下抽搐,虎豹不约而同抬起头颅,望向胆颤的圈内牧人。

帐屋内阿保机见到这副惨状,满脸泪痕,就要冲出去与人搏命,被徐凤年按住脑袋,往后一抛,摔回屋内,他则撩起当做门帘的棉质悬毯,一掠而去。徐凤年没有想到这名悉惕如此痛下杀手,一般而言,越境牧民虽然罪可满族致死,但要知道在草原大漠上,人命不值钱是不假,但与北莽悉惕重视部落内可控弦马战的青壮人数是两码事,草原上女子改嫁宽松,以至于超乎中原人士的礼义廉耻,还有每次战事北莽都要不遗余力掠走离阳王朝边境百姓往北定居,都是因为归根结底,大小悉惕之间比拼实力,都是以最直观的马匹与人头数目来衡量计较,一般而言,一族举旗叛出本部悉惕,选择亡命迁移,迁徙地所在悉惕只要实力雄厚,不怕与上任悉惕为敌,大多愿意招徕接纳。呼延观音所在部落流荡千里,原先悉惕注定鞭长莫及,对于任何不缺水草的悉惕都是一笔财富,无非是花些银钱跟掌管游牧户籍的上司官府打点一番,就等于多了三十多帐幕的税源,徐凤年真没有预料到闻讯赶来的悉惕与牧民一碰面,就要血腥立威,看架势,根本就是要屠族。

腰间挂刀剑的俊逸年轻人眉头挑了一下。

锦袍老人正要说话,年轻人摇了摇下巴,示意无需理会。

徐凤年脚尖一点,身形跃过骑兵头顶,落地后恰好挡在老族长身前,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徐凤年不去理会被大黄庭海市蜃楼挡在衣衫以外的虎爪,双手扯住上下颚,轻轻一撕,将这头山林之王的吊睛大虫给撕成两半,丢在身前。

生裂虎豹,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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