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姑瞧那禅院情势,知道段皇爷必居后进,眼见黄蓉跟自己不住纠缠,必有诡计,心想这丫头年纪虽小,精灵古怪实不在乃父之下,莫要三十老娘倒绷婴儿,运粮船撞翻在阴沟里,现下已耽搁了不少时刻,大事当前,怎地还在此地耗那无谓的心思?当下更不打话,举步向内。转过佛殿,只见前面黑沉沉的没一星灯火。她孤身犯险,不敢直闯,提高声音叫道:“段智兴,你到底见我不见?在黑暗里缩头藏尾,算得是甚么大丈夫的行径?”
张枫三人跟在她身后,黄蓉笑道:“你嫌这里没灯么?大师就怕灯火太多,点出来吓坏了你,才教人熄了的。”瑛姑道:“哼,老娘我是个命中要下地狱之人,还怕甚么刀山油锅?”秦南琴笑道:“你何必自称老娘?我瞧你花容月貌,还胜过二八佳人,难怪段皇爷当年对你如此颠倒。”瑛姑听了此言,呆了一呆,冷笑道:“他对我颠倒?我入宫两年,他几时理睬过人家?”秦南琴奇道:“咦,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吗?”瑛姑道:“教武功就算理踩人家了?”秦南琴道:“啊,我知道啦。段皇爷要练先天功,可不能跟你太要好啊。”瑛姑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怎么他又生皇太子?”秦南琴侧过了头,想了片刻,道:“皇太子是从前生的,那时他还没练先天功呢。”瑛姑又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秦南琴又道:“段皇爷不肯救你儿子,也是为了爱你啊。”瑛姑道:“你都知道了?哼,为了爱我?”语意中充满怨毒。秦南琴道:“他是喝老顽童的醋。若是不爱你,为什么要喝醋?他见到你那块‘四张机’的鸳鸯锦帕,实是伤心之极。”瑛姑从没想到段皇爷对己居然有这番情意,不禁呆呆出神。秦南琴道:“瑛姑前辈,我瞧你还是好好回去吧。”岂知瑛姑再也不理张枫三人径入后院去了。
瑛姑闯进后院,伸手推门,只见房内蒲团上居中坐着一个老僧,银须垂胸,厚厚的僧衣直裹到面颊,正自低眉入定。渔、樵、耕、读四大弟子和几名老和尚、小沙弥侍立两旁。那樵子见瑛姑进来,走到老僧面前,合十说道:“师父,刘娘娘上山来访。”那老僧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总算来了!”瑛姑早知段皇爷已经出家,却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一位英武豪迈的皇爷竟已成为如此衰颓的老僧,想起黄蓉和秦南琴二女适才的话,似乎皇爷当年对自己确也不是全无情意,不禁心中一软,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一低头,只见那锦帕所制的婴儿肚兜正放在段皇爷蒲团之前,肚兜上放着一枚玉环,正是当年皇爷赐给她的。瞬时之间,入宫、学武、遇周、绝情、生子、丧儿的一幕幕往事都在眼前现了出来,到后来只见到爱儿一脸疼痛求助的神色,虽是小小婴儿,眼光中竟也似有千言万语,似在埋怨母亲不为他减却些微苦楚。
禅房中只点着一盏油灯,只见一灯缓缓解开僧袍,又揭开内衣,合十当胸,站在房内。灯光正映在一灯的脸上,他眼露慈光,说道:“大家不许难为她,要好好让她下山。好啦,你来刺罢,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柔和,瑛姑听来却如雷轰电掣一般,呆了半晌,手一松,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下,她此刻眼见大仇将报,心中却殊无快慰之意,忽然想起:“我与人私通生子,他没一言半语相责,仍是任由我在宫中居住,不但没将我处死,一切供养只有比前更加丰厚。他实在一直待我好得很啊。”她向来只记住段皇爷不救自己儿子性命,心中全是怨毒,直到此刻才想到他的诸般好处,长叹一声,双手掩面便要疾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