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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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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便再下不去了。

他再不想见她,何必再推门进去。锦月缓缓放下手,缓缓转身朝向宣室殿大门。

前面,是一片暖阳,背后的宫阙,却阴冷得仿佛永远走不出冬天、走不进温暖。

弘凌。

此生恩怨情仇,就此再见。

珍重。

锦月不再回头,徐徐走远。

曹全自门缝看见消失的女子,回头道:“陛下,锦月夫人走了。”

弘凌扶着桌子,略有些站不稳。“走了好……走了好!”

他想去书案边继续写,时间不多了,他还有好多话要记录下来,还有好多事要交代。

“陛下、陛下小心啊!”

曹全及时扶住跌倒的弘凌,弘凌怒而无奈地将曹全推开、不要他扶。现在,不光手指不灵活,连同双腿神经也开始麻木了。

“朕不必你扶,滚开!”

弘凌逞强想坐下,可不知眼睛看得不对,还是腿不听使唤,抑或是大脑,还是心脏,他分不清了,只一下从椅侧跌坐在地上,打翻了一沓奏章,让他更加狼狈,爬不起来。

“啊!”弘凌怒吼一拳打在地上,手被碎瓷划破汩汩流血,将曹全吓坏了。可他自己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痛,只是手不听使唤,完全不停使唤,如同废了一般瘫在地上。

曹全捧着皇帝血淋淋的手慌张喊御医。

弘凌却浑然如抽离现实,哭笑呢喃:

“他惨死,你为他祈福。待他日我死,你又会如何……呵,呵呵呵……”

弘凌陷入重度昏迷,曹全与李生路、兆秀秘、冯廉密将他转移到偏殿密室由御医救治,才发现下午弘凌见锦月前喝了过度的毒,以求清醒。

几个男人流下眼泪。

“陛下为了保持风度见锦月夫人,连命都不要啊。可是锦月夫人,她根本一点都不知道……”

“陛下不仅仅是为了风度,那是他的尊严。你们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自尊心有多强,若在锦月夫人面前失了尊严,那比要他性命更痛苦……”

隔日的清晨是个阴天,略有些闷热。

虽闷热,但比起骄阳来,出行自是舒爽得多。锦月没有带多的东西,只是带了几身衣裳和必备品,和秋棠、青桐上了马车。

行魏、浅荇、影姑留在芳心殿,照顾小黎和小桓。

离别,小桓哭闹不止,他话还说不清楚,只呜呜喊“娘亲”,喊“爹爹”,听得人一声声揪心。

小黎相比之下沉稳许多,一点不闹,拉着弟弟告诉他听话,悄悄擦了眼泪对锦月道:“娘亲,你还会回来吗?”

锦月心如刀割,许多个瞬间她想:不走了,就留下吧,留在这里照顾孩子,弘凌怎么对待她、给她什么名分又有什么关系,不走了……

可是,弘允惨死那一日血流满地的场景,在她脑海一遍遍重演,她答应他坚守代王后这个身份的回报他恩情的诺言,在脑海里回荡。

她不能如此。“小黎乖,娘亲会回来的。娘亲就在清居寺,每年你皇家祭祀你就能看到娘亲。要乖,听父皇的话,照顾好弟弟……”锦月哽咽说不下去,紧紧抱住孩子,“小黎,娘亲的小黎,你一定不会让娘亲失望的,对

不对?”

小黎默默流泪,又擦去,坚强点头。“小黎一定不让娘亲失望!娘亲放心,小黎会照顾好弟弟,孝顺爹爹。”

依依惜别,苍白的一片日头从云间晃出来,越爬越高。

秋棠催促:“娘娘,再不走今日行程便赶不及了。”

锦月不得不上马车,放下车帘时,看了眼甬道那头……

弘凌一直没来。

青桐眼睛发红,问:“娘娘,要不要再等等皇上?”

锦月:“不了。”

弘凌说永远不再见她,又怎会再来?

就算来……就算来又如何?他不可能好言留她,自己也不会因他好言引诱就留下。

见面,也不过让彼此徒增烦恼罢了。

锦月深深看了一眼“芳心暗许”,缓缓放下帘子。

还胡思乱想什么。

马车从芳心殿转出,走过半个皇宫,行到朱雀门。往外,就是长安城的街道。

拐角处的撵车旁曹全小声问:“陛下,要不要再多派些人手保护娘娘?”

弘凌手攥得紧紧得,那辆马车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径直除了宫门。

“不必。”

她既然不想与他有半分牵扯瓜葛,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弘凌有些烦躁,咳嗽了几声:“回宫。”

……

马车出了城,便是乡间官道,除了左右侍女秋棠青桐,便是尉迟飞羽精挑细选的八个随行侍卫,等她们到了清居寺,这八个人连同马车,都要回宫。

照马车的速度,行往清居寺需要两天的路程,头一夜只能宿在野店。

晚上粗略洗漱了,锦月便上床歇息。

“娘娘,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您一点发饰也不戴、穿布衣,别说啊,还真是方便,也不用卸妆卸首饰,乐得轻松。”青桐道。锦月有些闷闷,未答话。秋棠接着道:“是啊,宫外的仿佛连肩膀都轻松下来了,不比宫中那样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活着。娘娘,等咱们到了清居寺,就可以潜心礼佛,为逝去的代王殿下求福报了。奴婢听说

,只要诵经超度够了,冤死亡魂便能安心投胎,代王殿下下一世定能投个好胎呢……”

锦月心下稍安。“你们别叫我娘娘,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娘娘,叫我夫人吧。”

“是,夫人。”秋棠想起件事来,“夫人,有件事奴婢险些忘了告诉您了,大司马大人传信,说今早便让尉迟心儿兄妹三人南下,待出了长安就会派人来告诉您。”

“嗯。”

提起尉迟一家,锦月颇有些不耐烦,不想听见关于那几人的只言片语。

让二侍女去歇下,锦月在简陋的床上辗转难眠,从包袱里拿出一柄簪子来。

看了一会儿,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月黑风高,平静的小镇,却并不平静。一队十来人的黑影悄悄潜伏进小客栈,侍立在廊上、守卫锦月房间的八个侍卫几乎眨眼的功夫,便被蹿来的黑人以针形暗器射中咽喉,一击毙命。

门有轻响,锦月一个警醒,翻身爬起来,赫然见门扇大开几条黑影蹿进来。

“尉迟锦月,纳命来!”

“想将我们兄弟发配边疆处死,咱就先要你命!”

杀手涌上来。锦月认出二人声音。

“尉迟正阳,尉迟正德!”

兄弟二人拉下蒙面黑布,杀气腾腾。

“是我们如何,现在荒郊野外不怕你认出来,你以为你还是握着凤字印绶的夫人吗?!”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上,给我杀了她!”

锦月哪里敌得过这群穷凶极恶之徒,跌跌撞撞逃了一阵,便被逼入死角。

秋棠、青桐毫无动静,不知是否还活着,锦月想去看看却也有心无力,从楼梯一路滚落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二哥,就地杀了她!”尉迟正阳喝到,“若不是这女人,我们兄弟、心儿、娘亲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这女人,爹爹怎会如此嫌弃我们、怎会想休弃娘,杀了她,杀了她我们就不必南下了!”

尉迟正德抽出明晃晃的大刀,朝锦月劈来。“是你逼我们的,别怪我们不念同根之情!”

“救命……来人啊!”锦月摔伤了腿,已是躲闪不开,抬臂护脸。

“住手!”刀入血肉,呲啦一声破开衣裳传出,直逼到锦月眼前一寸。

刀尖滴血,滴滴答答,如小溪。

“爹……爹!”尉迟正德惊讶,悲恸,大喊。尉迟正阳亦扑过来,却被尉迟云山反手一挥推开。

“孽子!”尉迟云山震怒一声,吐了口血就跪了下去,支撑不住。“不许动她,不许动……动锦儿!”

锦月才看清挡在眼前的人,温热的血液溅了她一脸,烫得她浑身发颤,眼前一切恍然如梦:“你,你……你为何要为我挡……你为何要为我挡?!”

尉迟云山鲜血满口,竭力扯出个笑容,苍老的手抚摸上锦月的脸颊:“爹……爹知道,那天的话,你不信爹……可爹是真的……真的想,和你和飞羽……从新、从新成为一家人,你相信……相信爹……”

锦月浑身冷颤,害怕抑或恍然,或者其他某种她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浑身僵了,只眼泪热热的落下来。

“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这条命,当爹爹补偿你的,锦儿……”

尉迟云山再不能说出话。锦月用手去赌他胸口的血流,可鲜血从她指缝流出来,半点不肯止住。

“不,我不原谅,你要我原谅就活着用余下的生命对我好、补偿我,听见了吗!我不原谅你……”

“你滚开!爹,爹!孩儿不是故意的,孩儿不是故意伤您的,爹!”尉迟正德推开锦月,抱住老夫痛不欲生。

“爹啊!”兄弟俩跪在老夫跟前,大哭。

原来尉迟云山察觉南下车马有异样,便连夜带人赶了来,他率先骑马在前头,赶到野店便见此一幕。

随后尉迟云山心腹跟来,控制住了兄弟二人。

尉迟云山在野店屋中抢救,锦月守在一旁,这短短一刻竟无比漫长。大夫终究无力摇头:“姑娘,这位老爷已回天乏术,只是眨眼功夫了,有什么话你们快交代吧。”

锦月拉起苍老的手,这只手,从未与她如此亲近过。尉迟云山面白如纸,气若游丝:“锦儿……爹,爹心里头,还是爱你的……只是很多时候,忘了表达,也……也不敢表达……是我愧对你们母女……”

锦月闭目落下泪来,点头。

“事到而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好好撑着,等天亮城里的大夫就来了,你不会死……”

尉迟云山从未这般安详过,仿佛心头的重担、歉疚放下后的安详,他颤颤握住锦月:“叫我一声……一声爹,可好……”

在锦月犹豫的刹那,尉迟云山眼中若有无奈的笑意,渐渐涣散。

“等等,你别死,我还没喊你你怎么能死!”“大司马……”“爹……”

尉迟云山终究在安详中,断了气息,目光如慈父的温和。

秋棠替锦月拭泪:“夫人莫伤心,大司马大人眼含笑意,定然已经知道您的心意,他走得没有遗憾。”

……

第二日,尉迟正阳、尉迟正德兄弟被刑部以弑父杀人罪收押,尉迟心儿母女不知去向。

尉迟飞羽得知赶来,悲痛欲绝,懊悔挑选的八个随扈如此不济,更懊悔没有照拂好锦月以至于父亲丧命。

清居寺暂且是去不了了。

兄妹二人将尉迟云山尸体运送回尉迟府,入棺安葬。这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

经过这一场变故,尉迟飞羽不许锦月去清居寺,只暂住祁阳侯府,让她诵经念佛。

必须抓到尉迟心儿母女,才能安心让锦月离去。

锦月心情沉痛,每日诵经超度亡魂,渐渐清减了不少。

“锦月夫人在祁阳侯府安危得以保全了,只是……”

宣室殿,李生路向弘凌禀告:“只是听说清减了不少,人也沉默了,每日诵经,不思饮食,长此以往只怕情况不太好。”

弘凌重重咳嗽了一阵,曹全替他抚背顺气也丝毫不顶用,左右侍从都不禁担忧悄悄看去。他们主子的病,越来越严重,现在已经……不知还有多少日子。

“朕知道了,都下去吧。兆秀留下。”

“诺。”

“诺。”

“诺。”

旁人出去后,兆秀问:“陛下留微臣,可是有什么要事情要臣去办?”

弘凌好不容易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因为咳嗽,令他清瘦苍白的两颊多了些血色,眼下两带病态的青黑也不再那么明显。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病态苍白的弘凌。

“只恨朕低估了那几只苍蝇的狠心,朕念及他们是锦月血亲,才放了一马。你,速速将那余党彻底灭了,抓住那对母女,以绝后患!”

兆秀心下一叹,明明那么关注在乎锦月夫人的大小事情,为何每次见面却总一张不耐烦、漠不关心的脸,哪怕是再温顺的女子,也耐不住这样的驱赶啊。

“臣谨遵陛下吩咐。”

因为动怒,弘凌重重喘息,气血上脑,脑子有些混沌起来。“朕的时日,只怕也无多。你替我草拟一道圣旨,只你……只你一人知晓,待他日……朕与世长辞,你便将它拿出来!”

兆秀附耳,听完弘凌所言,七尺男儿已是双目泪红,跪下磕头:“微臣领命!”弘凌舒展笑容。“有你操办,朕也可以……放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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